我常常利用时间。 从前和我一样清贫的女友如今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那其实是一种打击。我本来对富贵没有什么概念,虽然也常说肥马轻裘,常说锦衣玉食,可那毕竟是纸上谈兵。究竟锦衣是什么样的,玉食是什么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知道它和我们真实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它在我那儿,从来都是文字意义的。荣华是纸上的荣华,富贵也只是纸上的富贵,所以我很轻易地就能做到粪土荣华富贵,并以为自己是个清高的人,是个心不为行役的人。毕竟读过庄子的《逍遥游》么,人生的高度自然不一样。我这样看自己,并因为这种自我认知而沾沾自喜。然而有一天,女友把我带到了她的家里,我突然间有些慌乱。富贵生活原来是极具象的,它甚至能蜿蜒到生活所有的细节中。女友家屋前屋后的花草打理得很好,女友说,她家有一个善种花草的仆人,既善种花草又善烹饪。女友家临湖而居——是临我们那个城市最大的湖,真正意义上的湖,能滟滟随波千万里,能江流宛转绕芳甸。坐在她家的露台上,能看见湖对面的万家灯火,也能看见湖里荡漾的星星和月亮,富贵生活竟然也是风花雪月的生活。 我突然觉得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看见那个女友,我的身体都会有一种很轻微的痛感。 这当然是很羞愧的事,羞愧到难以启齿,即使对我的丈夫。 后来那痛还是过去了,我利用了时间,我把时间当宗教来信仰了。身体感到痛时我背《论语》或李白的诗: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或者: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所有的风华都会成古丘的,那些如花的容颜,或如玉的生活。这样想表面也是堂皇的,其实却有阴暗的地方。然而它确实治疗了我的痛。 我因此很依赖很迷信时间。 然而也有时间无可奈何的事情,比如郑袖的痛。 郑袖的身体里是有一根断针的。 电视里曾报导过这么一个断针事件。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孩去医院打针,因为挣扎,竟然把护士手里的针弄断了,半根断针从此进了女孩的体内,再也取不出来。断针一直在体内行走,医生找不着。女孩如今已是十六岁的如花少女了,却时不时地,要遭受断针之痛。 郑袖也一样,郑袖的身体在十四岁那年,被父亲和那个叫陈乔玲的女人也嵌进了一根断针。断针嵌在身体深处,极深极隐敝的地方,隐敝到时间之箭也奈何不了它,隐敝到郑袖自己有时都会忘记了它,以为自己是个健康的人,能和大家一样正常地生活。然而突然间,它又发作了。因为某人的刺激,或者某事的刺激。 某人某事都和背叛相关。不是背叛爱情,而是背叛婚姻。对郑袖来说,婚姻其实是比爱情更神圣更严肃的。爱情是烟花,有没有外来的破坏,它都是要消失殆尽的,这是爱情的宿命。但婚姻不同,婚姻的死亡几乎都由外而内,如果没有外来的破坏者,它一般能安然无羔地尽享天年。 所以表面看来,这是一个女人复仇的故事。但其实讲的却是自我救赎,虽然自我救赎的方式有些邪恶。但以毒攻毒,也是医家的偏方。 或者这样的创作谈有些闪烁了,然而我已尽力。因为于我,言说即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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