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钵》是我最早的短篇。对于我个人而言,是个障碍,它一直提醒着我,我并不比开头走得更远。既没有走远,也无法回到开头,不知道这是否算写作的“无间”之道。 这一篇写于2000年3月,是我正儿八经写下的第一个短篇小说。之前读大专时写了一个短篇《胡子》,其臭无比,但一投出去就得到发表。《衣钵》投了很多个地方,却一直没有发表。直到2005年发在《收获》,改变了我的写作状况,积压数年的小说稿在接下来的两年悉数得到发表,使我在三十岁以前能够靠写作吃饭,然后一直写下去。2007年第四届鲁奖这个小说进入20强,而另一个中篇全票获奖,这一篇得了几票不得而知。 《衣钵》刚写出时我并没把握,不知道它好坏。随着别人说好,我才慢慢觉得它写得是不错;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我看这个东西,能得到很多感悟。现在我已经写不出这种东西,操不出这种腔调,它是我那一时期思想观念的证据,和现在截然不同。那时候初入社会,我对世界与别人有着朴素美好的看法,简单却不失真诚。但这十年下来,成长如蜕,我于人于事的看法都越来越黯淡,文字中有难以消除的灰色和晦涩。所以我越来越认为这是我最好的短篇。当然,如果是现在的我写这个东西,语言会简练,也许是干瘪;有几处地方,比如李可找的女友是美女并要进入电视台当主持人,挺狗血的;将月光比喻成结茧,也让不少人看出来是效仿余华先生将月光比喻成盐……但那种略带青涩的气韵,我今天完全写不出来,它会变味。我只得庆幸,当我写第一个短篇时,当时的思路及状态,与小说的内容得到最好的契合。 《衣钵》是我写作的一个源头。也是在多年写作中,慢慢发现“本”与“源”的重要,但在当时是一种无意识。当写作从懵懂走向清晰时,我才越来越发现略带一点懵懂一点恍惚,对自己笔下文字没多少把握,其实是多么美好的状态。一去不返的东西总是弥足珍贵的。 《夏天糖》源于一个女孩跟我讲的一个情节。应是2000年,我在一个电器商场推销空调,所在那幢楼的食堂,是周围一带囊中羞涩的年轻人聚集吃饭的场所。当时我认识附近一个发廊的学徒,常跟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某天,一个个子特别小的女孩讲起她小时候的经历。她家孤零零地建在一条乡村马路一侧。小时候,家里没人,她独自呆着害怕,就睡到离家不远的马路中央,等着司机将车开来,停在眼前,将她抱开。当时我一颗脔心倏地一紧,说那容易出事呵。但我担心是多余的,既然我能听到这样的细节,就说明她已经度过了那段凶险的童年岁月。她还告诉我,她不是没有防备,经常去躺的那个地方,是个坡头,两边的车往上面开,老远就能看见她。那时车少,上坡时车速也慢……她虽然年纪小,但心里也盘算得清楚。但这话题,只我感兴趣,很快大家扯起了最新款的游戏。我的思绪却一直停留在小女孩无意讲出的细节之上,别人的话充耳不闻,头脑渐渐生发出相应的图像:女孩睡在马路中间,往来的司机停车,抱起她,像抱起一条蚕。她身上,应该是穿着绿衣服。为什么是绿的,花的行不行?不行,不为什么,没有道理,仿佛我已看见……我一颗脔心慢慢地热乎起来,别人毫不觉察的一个细节,在我就是一件宝贝,一笔财富。我相信这样的细节,一定能生发出一个小说,虽然我还不知道小说是什么,但我坚信它的存在,就等着我有朝一日完成。我看着女孩,心里感谢,不说出来,因为那时还没人知道我开始了小说创作。我感觉写作的乐趣正在于此,正因为有了发现的目光,平常的生活,平淡无奇的对话,对我来说都是在淘宝,都是在收藏,别人一不小心,就会横塞给我一件宝贝。多年以后,我突然想到了结尾,现在这个结尾,便用一天时间马不停蹄地写出来,仿佛每个字词句都是现成,我只须将它还原于纸面。 有人说这个结尾太残忍,甚至将此联系上我的性情。但是,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我觉得这只是唯一的结尾。正因为我找到了“唯一性”的细节,写作才会如此充满魅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