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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起落地的麦穗——报告文学《中国民办教育调查》节选 “高考落榜生就是落地的麦穗。我们已经为国家拾起了数万个落地麦穗。”山东英才学院院长夏季亭说。在中国民办教育队伍中，英才学院只是个后生。然而后生可畏，成立10年就升格为普通本科高校。“英才”二字，取自孟子的“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事实上，在这所学校里，这些人才培育者本身又何尝不是人才呢？ 陪着学生睡课桌 有人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中国多一所大学，就会少一座监狱。这话虽有些夸张，但也不无道理。知识能改变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的命运。 山东是中国的人口大省，每年高考生30多万人，占了全国高考生的11％，可全国高校在山东的招生计划从未超过10万，这意味着，山东每年都有20万的落榜生。 夏季亭和妻子杨文心里早就萌生一个梦想：创办一所民办大学，让更多的落榜生乃至青年人接受高等教育。夏季亭所在报社正酝酿创办一所学校，让他担当这个重任。报社投入100万，夏季亭每年则上交一定数目金额。夏季亭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杨文，杨文很高兴。有报社这块牌子，对办学更有利些。 1998年初春，夏季亭把办学申请报告交到省教委。同年6月，山东英才专修学院正式诞生。几乎同大多数民办大学一样，学校刚开始招聘来的老师很多都是各高校的退休教师。“闲人教剩人”——当时社会上曾一度流行过这句话，也是最初人们对民办大学的普遍看法。 正当万事俱备、只等开门招生的时候，原先省计委同意给的校舍生了变数。这让夏季亭和杨文措手不及。 夏季亭跑遍济南市的角角落落，最后选中南部山区一个部队培训基地的废弃办公楼和营房，以年租金100万元的价格把它租了下来。 按夏季亭估计，第一次最多只能招到300来人。没想到，报名人数竟超过四千。后勤的人连连告急，说赶紧打住吧，校舍盛不了啦。看着一张张充满青春和热情的面孔，杨文说，他们都是怀着满腔希望来的，我们要尽最大的力量接纳他们，能多一个就多一个。最后人数调整到720人。 一天，又突然涌来几十号人，喊着口号要留下。夏季亭又激动又着急。他对学生说，对不起同学们了，咱们把教室的桌子拼起来，先对付几个晚上，接下来马上想办法。 中秋节到了，夏季亭又忙不迭地买来月饼、苹果，亲手发给每个学生。 杨文看夏季亭脸色不好，让他回家休息。夏季亭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同学们睡在教室里，该更想家了，这时候我应该和他们在一起。” 就在这个夜晚，对着窗外的一轮圆月，夏季亭给大家讲着故事，和大家一起唱着歌，最后和同学们一样睡在教室的课桌上。 第二天上午，这部分学生的宿舍就解决了，夏季亭却因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 公办校长的民办情结 著名教育家梅贻琦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夏季亭夫妻俩深知这个道理。一所大学教学质量如何，管理水平是否到位，社会美誉度的高低，关键取决于领导班子和教师队伍。所以，他们一直采用名家治校的思路。 1998年，著名地理学家陈龙飞从山东师范大学校长岗位上退了下来。夏季亭立马找上门来，诚恳地请他到英才学院担任常务副院长。 陈龙飞犹豫不决。这几年，陈龙飞对民办大学略知一二，也耳闻一些民办大学的负面新闻。 过了几天，夏季亭又来了，满头大汗，眼里满是恳切和期待。盛情难却，陈龙飞答应试试看。 到英才学院上班后，陈龙飞每天清晨5点起床，带上一盒午饭，夹个小包到路边等学校班车。在公办大学的时候，陈龙飞进出都是专车接送。可初创时期的英才学院仅有一辆旧桑塔纳车，从校长到职工，上下班一律坐班车。班车是辆旧车，道路又崎岖不平。冬日里，车跑着跑着熄了火，年轻人就喊着号子推，推不起来了，大家就步行到学校，有时候要步行几十分钟，累得已经六十多岁的陈龙飞晚上直喊腿疼。平日里，他和三个副院长挤在一间面积不足15平方米的办公室，没有空调暖气，夏天酷暑难当，冬天寒气逼人。 一个公办大学校长到了民办学校，自然引起一番轰动。有人背后指指点点说，看看陈校长，夹着个小包又去打工去了，这么老了，每天早上坐着破班车，颠来颠去的，还缺这点钱花。 陈龙飞见问题出在小包上，干脆不再夹包，下了楼就装作遛弯的样子，慢悠悠地走到班车点。当然，对老朋友他毫不隐瞒：我到民办大学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为了那点钱，只是想在有生之年，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民办大学是完全可以办得很好的，民办大学对国家和社会是大有益处的。 没想到，陈龙飞在“英才”一干就是8年。8年里，他几乎没请过假。直到73岁他才从常务副院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他说，我前半生给了公办大学，后半生给了民办大学，这一生足矣。 现在，陈龙飞是英才学院终身名誉院长，成了英才学院的一面旗帜。在他的感召下，一批公办院校退休的老教授、老专家、老学者欣然而至。 扩招之年的窘迫 1999年，是中国大学的扩招之年。这一年，录取率一下子攀升到了56%。这给民办大学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这一年成了英才学院的磨难之年。只招来400多名学生，全部办学收入为392万元，而当年的教学投入却达748万元。生源是民办教育的生命线。本来完全依靠学费运转的“英才”开始捉襟见肘，入不敷出，陷入了资金危机中。 此刻，杨文和夏季亭感觉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用钱的地方多，来钱的地方没有。那段日子，他们尝到了寸步难行的滋味。 一向和颜悦色的陈龙飞，还为钱发了火。学校从一家单位新租了一个校区，准备把200多名学生集中过来。那天，天气很冷，天空飘着雪，几辆大卡车拉着学生来了，可这家单位的保安就是不开门。 陈龙飞急急地赶到现场，对保安说：“快让车进去，别把学生冻坏了。”保安大着嗓门说：“门不能开，领导说了，你们的租金还没交。”陈龙飞说：“你赶快开门，让学生进去，钱不会不给。” 站在寒风里的学生们瑟瑟发抖。老人心疼了，圆瞪双目，冲着保安厉声吼道：“真是见钱眼开！叫你们领导过来！”保安吓了一跳，急忙给领导打电话。一会儿工夫，领导就赶了过来。 陈龙飞沉着脸说：“你这个年龄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你就忍心看着这些孩子在冰天雪地里挨冻？合同咱们都签好了，这租金能少了你们的吗？”那领导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让保安打开铁门。 就在这期间，夏季亭接到一封求助信，是邻县一位农民写来的，说自己的女儿很喜欢读书，孩子的母亲早就去世，自己又得了败血病，求给孩子一个机会。 夏季亭落泪了，对会计徐利民说：“你和招生办主任去一下他家，要是情况属实，就把孩子接来，学费全免。”徐利民一听愣住了：“院长，咱们自己的锅都揭不开了。”夏季亭说：“咱们办学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些孩子们吗？” 英才学院的窘境，让上级主管部门的领导坐不住了，决定停止办学，让夏季亭回去报社继续当副总编。 夏季亭像被针扎了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这前后两年可是1000多个学生，这么多的孩子怎么办？还有，这么多的老师怎么办？对他们来说，‘英才’就是他们的饭碗。不能停，我把它接下来！” 领导板下脸来：“那你只能从报社辞职，另外还要把这100万元交回来。”夏季亭沉默了一会，坚定地说：“我辞职，债务我个人背起来！” 于是，夏季亭东奔西走，四处筹钱。一天上午，陈龙飞、陈均周、潘东海等几位老教授，各自提着袋子走进夏季亭的办公室。陈龙飞说：“这是我一生的积蓄，还有亲戚的一些钱。让会计拿去吧。”潘东海打开袋子，说：“这是我的。”陈均周也打开了袋子。不一会儿，老师越来越多，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提着钱，有的几万，有的十几万。夏季亭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 两瓶“好酒”挖人才 2005年下半年，陈龙飞对杨文说，我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得找个人替代我了，下一步“英才”面临着“升本”，我们需要这方面的人才。 其实，从2003 年起，就有一个人装在杨文的心里。这个人就是奚正楷，济南大学原校长。当时，奚正楷还是山东省政协教科文委员会委员，曾经到英才学院调研过。那次调研时，杨文听说奚正楷就要从济南大学校长位置上退下来了，就开玩笑说，等你退休了，到我们这里发挥余热吧。奚正楷没有说什么，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杨文这番话说了没几天，就登门拜访了。 奚正楷有些吃惊：“你可真快呀，我还要几个月才卸任呢。”杨文慢声细语：“我要是不捷足先登，万一被别人抢先一步怎么办？我先挂个号不行吗？”奚正楷哈哈一笑，回答得直来直去：“你可别有这样的想法，起码我也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杨文说：“您再慢慢考虑考虑。” 2005年秋季的一天，还是为了这件事情，杨文向山东省高校工委常务副书记徐庆申求助。徐庆申答应了。 这天上午，徐庆申给奚正楷打电话：“老奚，中午我请你喝酒。说定了呀！”奚正楷和徐庆申是好朋友。电话那头，奚正楷满口答应。 中午下班时，徐庆申到了，他晃了一下手里的袋子，说：“存了10年的好酒，我可一直没舍得动，中午咱们就把它整了。”奚正楷哈哈一笑：“你这酒虫子，还真能存住货，让我早就倒肚子里去了。” 两人找了家小酒店，点了几个菜就喝上了。你来我往，一瓶酒很快就下肚了。徐庆申借着酒劲说：“老奚，我有个事要求你！”奚正楷吸了口烟，说：“老徐，什么事还求不求的，你说，我应着呢！”徐庆申乐了：“这就对了！冲着我这好酒你也得应。老奚，英才学院的杨文找我了。”奚正楷笑了：“我明白了，你是来当说客的。我对民办教育一无所知呀。教育是公益性的，民办学校目的是什么？我觉得就是为了钱。”徐庆申摇了摇头：“我对英才学院很了解，还是一心办学的。你也知道，要是他们搞歪门邪道，陈龙飞这些人还不早就走了。不过，你有顾虑也对，当年这些人到英才学院的时候也有顾虑，可最后这些顾虑都没有了。你教学、科研、管理都是内行，他们需要你呀。”说着，徐庆申端起酒杯：“我以人格担保！来，喝了这杯酒。”奚正楷一饮而尽：“好，我试试吧。” 事后，我们向奚正楷求证酒的事，他笑了：“我可不是冲着这两瓶酒去的。这个徐庆申，很有些办法，知道我在酒面前意志不坚决。说实在的，我开始是戴着有色眼镜看民办大学的。他们真的就把钱用在办学上？真的就没有乱收费？对那些贫困的大学生采取办法了没有？抱着这三个问题，我对杨文说，我答应来，但先不要给我安排什么工作，我先搞个调研，调研完了再说。” 奚正楷弹了弹烟灰，接着说：“我这人就是这个脾气，不搞清楚了不干。万一查出了什么事，我就走人。三个月调研下来，这三个问题他们做得都不错。特别是对贫困学生，他们还专门拿出一块资金来进行帮助。另外，我还到上海、北京、西安、江苏等地的民办学校调研，觉得中国民办大学从整体上看还是不错的。英才学院的办学思想也很端正。我这才决定留在英才学院了。” 2006年1月，奚正楷正式来到“英才”，接过了陈龙飞的担子。 奚正楷上任后，力主申报省精品课程。当时，“英才”还没有自己的精品课程，但有两个叫得响的专业——学前教育和商学院。奚正楷从中选出两门课来，一是杨文的幼儿英语教育，二是赵植业的市场营销。2006年，“幼儿英语教学法”和“市场营销理论和务实”同时被评为山东省精品课程。2007年，“幼儿英语教学法”又在北京力挫群芳，从众多参评课程中脱颖而出，成为国家级精品课程。 再次见到夏季亭时，他正参与起草“山东省支持民办高校发展的政策措施意见（征求意见稿）”。他说，对中国民办教育来说，每解决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一大进步。（铁流 徐锦庚） （本文系长篇报告文学《中国民办教育调查》节选，有删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