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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事件假说及其在汉语中的实证研究


    摘 要:本文提出宏事件假说:语言通常使用含有两个小句及二者之间句法关系的构式表征含有两个事件及其语义关系的情景。某些语义关系处于优先被表征的地位,如“方式”和“原因”关系;另一些语义关系处于非优先地位,如“条件”关系。对于“方式”和“原因”关系,一些语言使用一个小句把整个情景表征为单一的、更大的事件,即“宏事件”。对于这种情景,人类的认知或是更具分析性地将其认知为两个离散的、较为简单的事件及二者之间的关系,或是更具综合性地将同一情景概念化为单一的、融合的复杂事件。这种两分法可在多个层面形成连续统:在对应语义梯度的句法表征中,可能存在从用双小句来表征到用单小句来表征的句法梯度连续统;在单小句内部,可能存在某些成分的语法化程度从弱到强的连续统;在历时层面,一种语言可能存在从仅具有高度分析性表征形式逐渐演变为也同时具有高度综合性表征形式的历时演变连续统。据此,语言可分为“宏事件型语言”和“非宏事件型语言”两大类型。这一假说可以得到汉语既往研究成果的全面支持。
    关键词:宏事件假说;宏事件;方式;原因;事件融合
    作者简介:李福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
    1. 引言
    Talmy(2000a,b)对运动事件的语言表征做了深入研究。他区分了语言表达中的形式范畴(如动词、卫星语素等)与语义范畴(如焦点、背景、路径等),研究了语义范畴向形式范畴映射的规律,提出“动词框架语言”(verb-framed languages)和“卫星框架语言”(satellite-framed languages)这一两分法的语言类型学理论。该理论引起了学界极大的研究兴趣,催生了大量文献。这些文献可粗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在不同语言中利用不同文本语料对运动事件类型学进行验证、扩展和细化(如Slobin 2004;沈家煊2003;史文磊2011;李福印2013等);另一类是对两分法理论的直接挑战和修正(如Beavers et al.2009;Croft et al.2010;Naidu et al.2018)。
    本文并非捍卫亦非批判两分法理论。从更概括性的层面上看,这些文献让我们看到了语言中更具普遍性的规律以及更具概括性的理论,这就是本文拟提出并论证的宏事件假说。该假说是关于相互关联的两个事件的语言表征规律的普遍性学说。我们期望该学说能够得到跨语言的验证。
    2. Talmy两分法类型学及其面临的挑战
    2.1 两分法理论概述
    Talmy(1985,1991,2000a,b)提出的语言类型两分法学说影响巨大。他深入研究了以运动事件为原型的五类事件,由此提出两分法理论。
    (1)a.运动事件:The ball rolled in.
    b.体相事件:They talked on.
    c.状态变化事件:The candle blew out.
    d.行动关联事件:She sang along.
    e.实现事件:The police hunted the fugitive down.(泰尔米2019:216)
    Talmy认为,这五类事件均为复杂事件,且能够编码到一个小句中来表征,他称之为“宏事件”。这五类宏事件具有相同的语义结构。这些宏事件的语义核心,即核心图式,由语义元素“路径”或者“路径”+“背景”组成。该核心图式向语言表层表达的映射极具规律性。Talmy(2000b:222)根据核心图式在语言表层表达中不同编码位置的典型性,把语言分为两大类:惯常把核心图式编码到动词词根中的语言为动词框架语言(简称V型语言);惯常把核心图式编码到卫星语素中的语言为卫星框架语言(简称S型语言)。
    由于两分法理论表述简单,验证方便,概括性强,该理论面世后出现了大量研究运动事件类型学的文献,掀起一股“运动事件类型学”热潮。较具代表性的有Slobin(2004)、沈家煊(2003)、严辰松(2005,2008)、史文磊(2011)、李福印(2013,2015,2017)等。但两分法理论也面临诸多挑战,处于被证伪的境地。
    2.2 两分法所面临的挑战
    两分法理论至少面临以下五个方面的问题或挑战:
    第一,其他类型语言的存在。Slobin(2004)不同意把路径作为核心图式这一观点。他认为方式和路径同样重要,甚至更为显著,也更为普遍。因此,他提出除了V型语言和S型语言外,还存在均衡框架语言(equipollent-framed languages,简称E型语言)。现代汉语究竟属于V型语言还是S型语言,学界也存有争议(沈家煊2003;史文磊2011)。
    第二,语言类型还是构式类型。一种语言是用动词还是用卫星语素编码路径并非绝对。西班牙语是典型的V型语言,使用路径动词表达跨界的运动,但对于非跨界的运动,仍可使用方式动词。Croft et al.(2010)提出了表达运动的不同构式,以及这些构式之间的演变。这样一来,Talmy的两分法仅仅是研究了语言编码路径语义要素的策略,语言在编码路径时呈现出某种倾向性。因此,有学者认为,Talmy研究的是语言编码路径策略的分类,也就是构式类型,而非语言类型(Croft et al.2010;Naidu et al.2018)。
    第三,动词和卫星语素之外其他形式范畴的存在。Talmy的两分法仅关注动词词根和卫星语素编码运动事件语义要素,这一做法至少有两个问题。首先,Talmy对卫星语素的定义含糊不清,卫星语素是“除了名词短语或介词短语的补语以外与动词词根有姊妹关系的任何其他语法范畴”(Talmy 2000b:222)。因此,卫星语素也包含动词前缀。其次,研究发现,以下形式范畴均可表征运动事件的语义要素:动词、前动词、动词前缀、前置词/后置词、小品词、副词、名词短语、名词短语修饰成分、格标记、拟声词等(Ibarretxe-Antu?ano 2004,2009,2017;Imbert 2012:239;Naidu et al.2018)。因此,卫星语素几乎是动词词根之外的任何形式。
    第四,运动事件本身以及语义变量的不确定性。Talmy的运动事件剔除了自旋运动、上升运动之后,只包含跨界的位移性运动,但Talmy认为还包含非物理性运动,即静止的存在(如The book lay on the table)。不仅如此,运动事件含有的四个主要语义元素,即焦点、运动、路径和背景,有时难以在表层表达中具体落实。
    第五,两分法的历时转换及保持。两分法理论只是在语言表层表达中做的区分,是在共时层面基于路径编码的倾向性对语言进行的分类。因此,两分法无法解释类型转换及保持的认知机制。例如,古代汉语为V型语言,现代汉语基本上是S型语言,或者是V型和S型共存的语言(Shi&Wu 2014;Li 2018;沈家煊2003;史文磊2011;李福印2013,2015,2017)。语言为什么能够从一种类型转换成另一种类型?两分法理论无法回答。Croft et al.(2010:222)提出两种语法化途径,如例(2)、(3)所示,这两种途径涵盖了Talmy的两分法。
    (2)(并列)>(连动)>(卫星框架)>动词与卫星语素融合
    (3)(并列)>(动词框架)>动词与卫星语素融合
    本研究拟提出的宏事件假说,能够克服以上问题,并把这一领域的研究推向一个新的理论高度。
    3. 宏事件的定义
    3.1 事件研究
    事件是哲学领域关注的经典话题。亚里士多德(Aristotle 2012:194)把实体过程分为“现实活动”(actuality)和“运动”(movement)。这一论述被认为是关于事件的最早研究。Vendler(1957)进一步把事件分为状态(state)、活动(activity)、成就(achievement)和完成(accomplishment)。Davidson(1967)提出了事件论元、事件个体化等概念,区分了物体与事件,确立了事件的本体论地位。事件在心理学领域也有广泛研究,尤其是事件切分和事件的心理真实性等(Shipley&Zacks 2008)。
    半个世纪以来,事件亦成为语言学领域的核心话题。语言学对事件的研究大体分为两类:一类以动词为核心,研究事件结构及论元的实现(Jackendoff1990;Levin 1993;Croft 2012等);另一类基于事件组成成分在语言表征上的差异,探讨语言类型学。Talmy提出的两分法理论就属于后者。两分法的基础是他的宏事件(macro-event)理论和事件融合(event integration)思想。
    3.2 宏事件定义
    Talmy把宏事件定义为:“宏事件可以概念化为两个较为简单的事件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从而用一个复合句来表征,但它通常也可概念化为一个整合的单一事件,从而用一个单一的小句来表征,这一点可能具有普遍性”(Talmy2000b:213;泰尔米2019:216)。例如:
    (4)a.The candle went out because something blew on it.
    b.The candle blew out.
    c.鲜虞推而下之。(《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d.引出周时鼎。(《抱朴子》)
    宏事件是语义层面的概念,它在概念上可分解为含两个简单事件的复杂事件,在语言表征层面上用一个小句表征。所以,复合句(4a)表征的复杂事件不是宏事件,而简单句(4b)是宏事件。(4b)与(4a)几乎表达相同的语义,(4b)可以分解为(4a)。同理,例(4c)不是宏事件,(4d)表征宏事件。
    因此,宏事件必须同时满足以下三个条件:1)必须含有两个子事件;2)两个子事件必须具有内在的语义关系;3)两个子事件必须表征为一个小句。
    “宏事件”是Talmy的重要发现。他通过分析运动事件的语义结构,发现了五种宏事件和两种语言类型。遗憾的是,Talmy基于宏事件提出了两分法理论,但并未继续研究宏事件的普遍性。以下是本文就宏事件语言表征的普遍性提出的假说。
    4. 宏事件假说
    4.1 宏事件假说的内容
    宏事件假说(Macro-event Hypothesis)如下:
    (5)宏事件假说:语言通常使用含有两个小句及二者之间句法关系的构式表征含有两个事件及二者之间语义关系的情景。某些语义关系处于优先地位,如“方式”和“原因”关系;另一些处于非优先地位,如“条件”关系(如果……那么)。对于处于优先地位的语义关系,一些语言使用一个小句把整个情景表征为单一的、更大的事件,我们称之为“宏事件”。对于这种情景,人类的认知或是更具分析性地将其认知为两个离散的、较为简单的事件及二者之间的关系,或是更具综合性地将同一情景认知为单一的、融合的复杂事件。这种两分法在几个方面均可看作一个连续统:从对应的语义梯度的句法表征上看,可能存在从用双小句来表征到用单小句来表征的句法梯度连续统;从单小句内部来看,可能存在某些成分的语法化程度从弱到强的连续统;从历时角度看,一种语言可能存在从仅具有高度分析性表征形式逐渐演变为也同时具有高度综合性表征形式的历时演变连续统。据此,语言可分为两大类型:宏事件型语言和非宏事件型语言,很可能分别与综合型语言和分析型语言大致对应。
    以上假说可简略表述为:语言通常把两个较为简单的相关事件更具综合性地表征为一个单一的融合的复杂事件,即“宏事件”,在语言表层用一个小句来表达。据此,语言可分为宏事件型语言和非宏事件型语言两大类型。
    宏事件假说至少含有三个连续统:宏事件历时演变连续统、宏事件句法梯度连续统、宏事件语法化连续统。本文认为,汉语动补结构历时演变的研究成果均倾向于支持这一假说,但是相关研究均未概括到宏事件假说的理论高度。Li(2018)通过汉语动趋式的历时演变探讨了事件融合对汉语类型转换的驱动作用,从另一视角支持宏事件假说,但该研究并未细化到上述三个连续统。
    4.2 宏事件假说的理论价值
    宏事件假说能够克服Talmy原两分法存在的问题。如果说两分法是从语言表层提出的类型学理论,那么宏事件假说则是从深层语义层面提出的关于认知普遍性的理论。由于宏事件是一种认知倾向在语言表征中的反映,且由至少三个连续统组成,前文讨论的两分法面临的问题或挑战即可予以回应。由于篇幅所限,在此仅简述如下:
    首先,Slobin(2004)等提出的E型语言只不过是表征宏事件的不同句法形式,相关差异可以纳入宏事件假说中的句法梯度连续统解释。宏事件假说避开了到底是以动词词根还是以卫星语素来编码语义路径要素的问题,也随之避开了到底什么是卫星语素的争论。
    其次,动词和卫星语素之外其他形式范畴的存在,以及运动事件本身及语义变量的不确定性,也均可利用句法梯度连续统来解释。比如,汉语趋向动词的语法化就是由古代汉语中的双小句表达向现代汉语的单小句表达的渐变连续统。当然,句法梯度连续统中各种变量的排序仍需实证研究。
    最后,构式类型和历时演变问题也可利用宏事件语法化连续统来解释。比如,汉语中不同的趋向动词可以表达1-5种宏事件类型,这就构成了趋向动词语法化连续统。鉴于本文描述的是一个概括性的理论框架,宏事件假说涉及的连续统需要进一步的实证研究来细化。
    以下仅以汉语中的几个核心句式为例,探讨宏事件假说在汉语实证研究中的可操作性。
    5. 宏事件假说在汉语中的实证研究
    下面以汉语中三种核心构式动趋式、动结式和重动式为例,证明宏事件假说的合理性。
    5.1 汉语动趋式
    汉语动趋式由“动词+趋向动词”构成,为汉语动补结构的一种。学界对汉语动趋式研究的相关文献已较为充分。现有研究表明,汉语趋向动词的语法化演变路径为:趋向动词>趋向补语>结果补语/动相补语>体标记(太田辰夫1957/1987;刘坚等1992;刘丹青1996;吴福祥1996,2010;蒋冀骋、吴福祥1997;刘月华1998;梁银峰2007)。Li(2018)从认知语义学中的事件融合视角提出动趋式由两个事件融合而成,并对28个汉语趋向动词表达宏事件的分布情况做了定性分析,其表达的五类宏事件分布如下:
    (6)运动(27)>实现(19)>状态变化(15)>体相(7)>行动关联(3)(同上:606)
    括号中的数字表示28个趋向动词中能够表达该类宏事件的趋向动词的数量。例如,“运动(27)”表示,在28个趋向动词中,有27个可以跟在动词后面作为趋向补语构成动趋式来表达运动事件;“行动关联(3)”表示仅发现3个趋向动词可以跟在动词后一起表达行动关联事件。
    Li(2019)全面研究了这28个趋向动词中的11个简单趋向动词在动趋式中表达的宏事件及其历时发展顺序,并划分出五个时期(见表1)。结论为:动趋式(V+C)这种结构到了第III时期才开始大范围出现,在第IV和第V时期逐步完善。
    表1.历时时期和语料
    
    趋向动词相关研究支持以下结论:
    1)趋向动词是一个封闭类,大致有28个成员(数量有争论),包括11个简单趋向动词和17个复合趋向动词。
    2)在第I和第II时期,11个简单趋向动词只能单独做谓语,是小句中的唯一动词。这种语法功能贯穿整个汉语发展史。从第III时期开始,这11个趋向动词才大范围地出现与另一个动词搭配的情况,即放在另一动词之后充当补语使用。
    3)这些趋向动词表征的宏事件存在差异,有的能够表征五类宏事件,有的仅能表征一类。这种差异是趋向动词语法化的程度导致的,我们称之为“宏事件语法化连续统”。
    由上可见,趋向动词的历时发展及其所具有的实义及语法义表明,汉语通常把两个较为简单的相关事件更具综合性地表征为一个单一的融合的复杂事件,宏事件假说成立。
    5.2 汉语动结式
    动结式和动趋式都属于动补结构,二者有相似之处,但更多的是差异性。动趋式由“动词+趋向动词”构成,动结式由“动词+动词/形容词”构成。动趋式中做趋向补语的趋向动词是一个封闭类,有28个成员;动结式中做结果补语的“动词/形容词”是一个开放类。如前所述,动趋式中的趋向补语可以表达Talmy提出的五类宏事件。但是,它们表达宏事件的情况形成一个连续统。这一点与对汉语文献中语料的验证结果一致,即趋向补语的语法化程度不同。
    汉语界普遍接受的观点是,汉语的动结式可分为狭义动结式和广义动结式两类。狭义动结式由两个谓词成分构成,分别表示两个不同的事件,前一个是由动词表示的“动作行为”事件,后一个是由动词或形容词表示的“结果”事件。吕叔湘(1980)称之为“动结式”,朱德熙(1982)称之为“黏合式述补结构”,如“打破、喝醉”。例如:
    (7)a.他打碎了玻璃。
    b.他擦干净了桌子。
    c.他走破了鞋子。
    广义动结式包含动趋式。一般认为,“动结式描述的是两个相互独立的事件,而动趋式描述的是单一事件的延续”(刘虹2012:18)。这一表述与Talmy的事件融合理论没有冲突。当然,从认知语言学角度看,动趋式和动结式都是由两个事件组成。前一节已经探讨了动趋式的事件融合。胡敕瑞(2005)曾对三类汉语动词的动结式发展过程进行了推导,分别是“杀”类动词、“熟”类动词和“破”类动词。下面举例说明。
    (8)a.张三射马,杀马。(某)自门间射阳越,杀之。(《左传·定公八年》)
    b.张三射,杀马。郤至射,而杀之。(《左传·成公十七年》
    c.张三射杀马。郤至射杀宦者。(《史记·晋世家》
    例(8)“杀”类动结式的推导过程为:N1+Vt1+N2,Vt2+N2→N1+Vt1,Vt2+N2→N1+Vt1+Vt2+N2(同上:216)。
    本文从事件融合视角把“杀”类动词事件融合过程分析如下:
    表2.“杀”类动词事件融合过程
    
    (9)a.李四煮饭,饭熟。煮麦,麦熟。(《五十二病方·疽病》)
    b.李四煮饭,熟。煮之,孰(熟)。(《五十二病方·(人)病马不间者》)
    c.李四煮饭熟。炊一石豆熟。(《齐民要术·作鼓法》)
    例(9)“熟”类动词形成动结式的推导过程为:N1+Vt+N2,N2+Vi→N1+Vt+N2,Vi→N1+Vt+N2+Vi(同上:216)。我们用表3展示事件融合过程:
    表3.“熟”类动词事件融合过程
    
    关于“破”类动词,胡敕瑞(2005)以“王五打破瓶”为例进行了动结式发展过程的推导。胡敕瑞认为“打破”的概念早期可以有两种表达形式:一是由两个述宾结构来表达;二是由一个述宾和一个主谓结构来表达。前一种与“射杀”整合过程相同,后一种与“煮熟”相同,在此不再赘述。
    因此,动结式的发展过程同样支持本文提出的宏事件假说。事实上,胡敕瑞(同上)多处提及“消除边界”,例如“由一个述宾和一个主谓结构整合为一个新型兼语式,也是由于删除重复论元和消除边界所致”(同上:217)。他并没有进一步解释是什么“边界”,但是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句法结构的边界。在本文中可用事件融合理论来解释,“消除边界”就是消除两个子事件的事件边界,使之融合为“宏事件”。
    由上可见,汉语动结式的历时发展支持宏事件假说。
    5.3 汉语重动式
    重动句是汉语中很有特色的一种句式,又称为动词拷贝句(verb-copying)(施春宏2010;王奇2016),指动词重复使用的语法现象。重动句中,“前一个动词常带宾语,后一个动词带补语,可概括为VO+VR。从语义上说,VO表示原因或条件,VR表示结果,是该构式的信息重点”(王天翼2012:53)。例如:
    (10)a.他喝酒喝醉了。(S+VO+VC)
    b.他喝醉了酒。(S+VC+O)
    c.他酒喝醉了。(S+O+VC)
    d.酒他喝醉了。(O+S+VC)
    e.喝酒他喝醉了。(VO+S+VC)(戴耀晶1998:1)
    例(10)中只有(10a)是重动句。对于重动句中各成分之间呈现何种语义关系,学界存在分歧。朱德熙(1980)把重动句中的语义关系分析为“潜在的主谓关系”,吕叔湘(1986)则认为,从语义上不妨说是有一种主谓关系。尽管目前尚未发现有从事件融合视角研究重动句的文献,但是重动句含有一个主谓句是学者们的共识。重动句可以分解为两个事件,即VO和VC,同时可以用一个小句来表征,因此属于宏事件,其语义结构支持宏事件假说。
    此外,重动句由宏事件表征,也可以得到生成语言学文献的支持。例如,Huang(1982,1984,1988)认为,重动句是为了满足汉语的“短语结构限制”(Phrase Structure Constraint)。该限制要求,汉语的一个动词后面只能跟一个补语,不能跟两个。因此,Huang提出的重动句分析为:他[VP[V1骑马][V2骑得很累]]。也就是说,Huang认为,这类句式中,谓语结构是由两个谓语动词构成的。这与本文关于宏事件由两个子事件构成的思想是一致的。
    汉语中的其他结构式,例如中动句,也可以尝试利用宏事件假说来解释。
    6. 结语
    本文就两个相互关联事件的语言表征的规律性,提出宏事件假说。本文核心是先提出这一假说,然后就汉语动趋式、动结式和重动式代表性研究文献中的既有结论对这一假说进行验证,结论均支持这一假说。
    根据这一假说,语言可分为“宏事件型语言”和“非宏事件型语言”两大类型,很可能分别与综合型语言和分析型语言大致对应。后续研究将关注的话题是现代汉语中以这三种构式为核心的主要结构式如何更具体地支持宏事件假说以及三种连续统。当然,该假说具有普遍性,后续研究是从跨语言视角进行验证。如果根据这一假说对语言进行的两分法成立,即语言分为宏事件型语言和非宏事件型语言,并分别与综合型语言和分析型语言对应,那么这两类语言如何影响人们的行为,也将是重要研究课题。
    最后,如果宏事件假说成立,现代汉语则为宏事件型语言。那么,我们可以继续探讨汉语语法所发生的五大变化(参见王力1990:2-3)是否也可以从认知语义学视角来研究。尤其是,这些变化是否是宏事件型语言所共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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