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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拓明清小说插图研究新视野——访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程国赋


    《书林清话》有言道:“吾谓古人以图书并称,凡有书必有图。”中国书籍的插图起源很早,隋唐时便有了版画插图。到了明代,插图书籍更加普遍,尤其是插图小说蔚然成风,颇受当时读者的喜爱。近日记者专访了古代小说研究专家、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程国赋,解读插图和明清小说之间的紧密联系,以及当下明清小说插图研究的态势与趋势。
    插图兴起的社会历史原因
    中国社会科学网:明清时期,插图与小说相映成趣,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复杂的文化现象。请您简要解读这一时期,小说作品“无书不图”、插图蔚然成风的原因。
    程国赋:插图是明清小说刊刻尤其是书坊刊刻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明清时期,书坊十分重视小说插图。明末,无瑕道人在《玉茗堂摘评王弇州先生艳异编》卷首识语中声称:“古今传奇行于世者,靡不有图。”郑振铎《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指出,万历时期,“差不多无书不插图,无图不精工”。可见小说插图数量众多。
    小说插图兴盛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出版印刷业的发达。以明代为例,明代的几大坊刻小说中心——建阳、金陵、苏州、杭州也正是版画艺术发达的地区,被学界称为建阳派、金陵派、苏州派、杭州派(或称武林派)。明朝中后期,徽州刻工多赴上述地区刻书,刀法细腻,技术高超,徽州刻工的版画之作又被称为徽州派(或称新安派)。另一方面,在于这一时期绘画艺术发达,名家众多,流派纷呈,不少文人、画家对于小说尤其是通俗小说的看法有一定的改变,这以万历十七年天都外臣(一般认为是进士出身、曾担任兵部侍郎的汪道昆)所撰《水浒传序》作为代表,充分肯定《水浒传》的价值和地位,体现出中上层文人对通俗小说的看法有了明显的变化,明清时期不少著名画家都曾参与到小说插图的绘制、创作之中,明末清初著名画家陈洪绶等参与小说版画的创作,陈氏的《水浒叶子》《西厢记》插图是小说、戏曲插图史上的重要作品,吴县书坊主叶昆池天启年间刊《南北宋传》就请著名画家李翠峰绘制插图。
    插图丰富小说文本价值
    中国社会科学网:对于作品本身而言,插图的功能和价值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请您简要介绍。
    程国赋:插图的功能和价值是多方面的,就古代小说而言,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作为小说插图,它具有直观性、实用性的特点,有助于加深对小说作品文字与情节的理解,有助于更好地刻画人物的言行与性格,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小说插图具备“导读”的功用。南朝齐谢赫《古画品录》云:“图绘者,莫不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可见,图画有助于对文字的阅读与理解。明清时期的小说刊刻也是如此,从读者的角度来看,如果说,文字使他们产生丰富的联想,获得艺术享受的话,插图则具备更为直观的特点,简洁明了,缩短读者与小说人物之间的距离感,同时又可以减少因语言文字而引起的阅读障碍,从而有利于读者的阅读行为,使读者得到更为直接、更为强烈的艺术共鸣,正如李贽《忠义水浒全书发凡》云:“此书曲尽情状,已为写生,而复益之以绘事,不几赘乎?虽然,于琴见文,于墙见尧,几人哉?是以云台、凌烟之画,《豳风》、《流民》之图,能使观者感奋悲思,神情如对,则象固不可以已也。今别出新裁,不依旧样,或特标于目外,或叠彩于回中,但拔其尤,不以多为贵也。”这里指出,“绘事”于小说而言,并非多余之笔,而是具有特定的意义,正如“云台、凌烟之画,《豳风》、《流民》之图”一样,可以获得良好的艺术效果,使观众、读者“感奋悲思,神情如对,则象固不可以已”。
    其次,小说插图有助于直接展示人物言行、性格。万历后期,新都吴承恩曾撰《状元图考》五卷,其凡例云:“图者像也,像也者象也。象其人亦象其行。”图像可以凭借直观性、形象性的特点,向读者直接展示人物言行、性格,刺激读者的感官,满足人们的阅读需求,明清小说中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如曹操、诸葛亮、李逵、鲁智深、武松、宋江、孙悟空、猪八戒、唐僧、西门庆、潘金莲等,他们的言行举止、个性特征在插图中得到充分的展现,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人物塑造的成功与否是判定小说作品成败优劣的重要标准,插图的设置可以为小说中人物的塑造起到较好的辅助性的作用。
    再次,小说插图有助于揭示小说的社会背景和民俗民风,这在明末尤为突出。明末小说更为注重对现实的刻画、对人情世故的摹写,附着于小说文本之中、与小说正文、情节相互呼应、相互配合的小说插图也是如此,比如崇祯所刊《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就较为深刻地再现了当时社会现实,郑振铎《中国古代版画史略》指出:“这些插图,把明帝国没落期的社会生活的各方面无不接触到。是他们自己生活于其中的,故体验得十分深刻,表现得也异常‘现实’。流离颠沛的人民生活,与荒淫无耻的官吏富豪的追欢取乐,恰恰成一对照。象这样涉及面如此广泛的大创作,在美术史上是罕见的。”
    第四,小说插图具有审美的意义,从刊刻层面而言,小说插图体现装饰性的特点,配上插图,可以美化图书,提高阅读的兴趣,减轻阅读疲劳;另一方面,插图的运用,可以突出小说的诗情画意,增加小说的意境。
    第五,插图呈现广告效应。与没有插图的小说刊本相比,插图本无疑受到读者与市场的广泛欢迎。建阳书商余象斗重刊其族叔余邵鱼《列国志传》时声称:“象斗校正重刻全像批断,以便海内君子一览。”“全象”与“批断”,即插图与评点,是余象斗在重刊《列国志传》时增加的两个重要内容,目的在于照顾读者的阅读习惯与兴趣,“以便海内君子一览”。在明清时期激烈竞争的出版市场中,插图成为书坊与书坊主宣传、推介自家小说刊本的重要手段,不同书坊都夸耀自家插图精美,质量上乘,或借“名公”招牌作广告宣传,以扩大小说刊本的销路。
    最后,作为小说插图整体中的一部分,插图的标题对通俗小说回目的发展提供一定的借鉴与启迪。元刊平话的插图多数有标题,如元至治建安刊本《三分事略》卷上“得胜班师”“三战吕布”“王充献董卓貂蝉”等等,字数不一,也有的插图无标题。元刊平话插图的标题与小说正文、回目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以元代建安虞氏书坊所刊《三国志平话》为例,平话无正式回目,但每页一图,图有标题,标题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回目的功能,提示每页情节;成化年间永顺堂所刊词话中插图的标题也为后来小说回目的发展带来一定的借鉴与启示。
    万历十九年,周曰校万卷楼所刊《三国志通俗演义》插图为双面相连式大图,其标题对仗、工整,如卷一《祭天地桃园结义》一节插图标题为“萍水相亲为恨豺狼当道路 桃园共契顿教龙虎会风云”,讲究对仗、工整。此刊本小说的“识语”中提到“节目有全像”,节目,就是小说作品每节的标目,可见插图是配合节目(后来称为回目)而绘制的,两者之间的关系相当密切。可以说,小说插图的标题与小说回目之间有着一定的关联;小说插图的标题较早成熟,较多注重美观,注重对称,这对小说回目的发展带来一定的启发。
    明代后期有的坊刻小说直接以回目作为插图标题,如杭州容与堂万历三十八年刊《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杭州泰和堂天启刊《新镌出像东西晋演义》、苏州舒载阳(冲甫)天启五年刊《封神演义》、苏州尚友堂崇祯元年刊《拍案惊奇》等等都是如此,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小说插图的标题与小说回目之间的内在联系。可以说,在明代通俗小说体制的发展过程中,尤其是小说回目的演进历程中,小说插图的标题提供了一定的借鉴与启示作用。
    开拓研究视野,推动跨学科合作
    中国社会科学网:据了解,国内该领域的研究应该肇始于郑振铎先生的《插画之话》,如此算来,插图研究已经走过了近百年的历程。与前辈学人的研究相比,当下我国古典小说插图研究呈现出哪些特点和态势?在您看来,未来还需在哪些领域继续深挖?
    程国赋:自上世纪上半叶鲁迅先生、郑振铎先生等人开始,国内有关插图的研究已走过百年历程,在前辈学人研究的基础上,我国古典小说插图研究取得较为突出的成绩。与前辈学者的研究相比,当今学人的研究呈现多方面的特点,一是研究队伍不断扩大。东南大学乔光辉教授主持2019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明清小说戏曲图像学研究”,其领衔的研究团队在此领域做了很多工作;再以我个人主持的2015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历代小说刊印文献汇考与研究》为例,其中一个子课题是四川师范大学汪燕岗教授主持的历代小说插图文献辑录与研究,汪燕岗教授负责历代小说插图辑录部分,广州美术学院郑子成博士,香港中文大学博士、暨南大学博士后戴淑芳,广州大学李国平博士分别负责明代、清代和近代的小说插图研究。很多中青年学者参与到古代小说插图的研究之中。二是研究视野不断拓展,研究方法不断更新。以南京大学赵宪章教授近年来围绕文学与图像的关系研究为例,赵宪章教授等人近年来推出一批高质量的研究成果,受到学界瞩目,研究视野开阔,涉及古今中外,研究手段、方法有着显著创新。
    就未来的古代小说插图研究而言,我个人觉得以下领域可以拓展。一是做好古代小说插图的基础性工作,尤其是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为接下来进一步开展理论研究打下扎实的基础。二是不断拓展古代小说插图研究与信息技术的结合,利用大数据技术更好地进行古代小说插图研究。三是开展多学科之间的进一步融合,古代小说插图研究属于跨学科的交叉研究,涉及文学、艺术、历史、文化等多个学科领域,应以更加开拓的学科视野,做到多学科之间的进一步深入融合。四是从家族、地域等多种视角开展古代小说插图研究,丰富古代小说插图研究的内容和方法。五是进一步拓展古代小说插图研究的海外视角,包括海外所藏的古代小说插图资料整理、海外研究著述的翻译、介绍等,加强与海外学者的学术交流、沟通。“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海外学者的研究方法和思路可以为我们提供有益的借鉴与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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