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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理论的延伸


      在中国古代,散文是最古老、最丰富的文体。殷商时代有了文字,也就有了记载历史的散文。到了周朝,各诸侯国的史官进一步以朴素的语言、简洁的文字记录列国间的史实,如《春秋》。随着时代的需求,产生了描述现实的历史文学,有了《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历史著作。但是发展到后来,其中的歌谣变成了诗歌,故事变成了神话,神话在后来又变成了小说。从此,因散文内部支撑严重丧失,散文变成了缺少自身理论的文学形式,并进而影响中国文学丧失神话特征。
    从文学史的角度而言,“散文”一词最早出自中国的佛教,晋代的木华在《海赋》中说:“若乃云锦散文于沙汭之际,绫罗被光于螺蚌之节。”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刘勰给予散文的地位之高,在此可窥见一斑。《辞海》认为:中国六朝 以来,为区别于韵文和骈文,把凡不押韵、不重排偶的散体文章,包括经传史书在内,概称“散文”。这样一来,散文便泛指诗歌和小说以外的所有文学体裁。随着时间发展,散文的概念便由广义向狭义转变,并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
    散文至今没有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更没有章法。也许有人认为散文有自己的理论体系,比如“形散神不散”之说,但这一说法是上世纪60年代肖云儒提出的,他在1961年5月12日《人民日报》“笔谈散文”专栏的一篇名为《形散神不散》的短文中提出来的。他说:“师陀同志说‘散文’忌散很精辟,但另一方面‘散文贵散’,说的确切些,就是‘形散神不散’。又称形散而神不散。”散文早在殷商时代就已出现,而在三千余年后才为散文寻找理论,恰巧说明散文一直没有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周作人也曾为散文的理论体系做过努力,他试图把中国散文命名为“美文”,他说:“外国文学里有一种所谓论文,其中大约可以分作两类。一是批评的,是学术性的。二是记述的,是艺术性的,又称作美文,这里面又可以分出叙事与抒情,但也有很多是两者夹杂的。”很显然,周作人试图把论文和学术文章也纳入美文范畴,但他的这一命名并未成功,所以“美文”一说并未流传开来。
    散文一说是中国的专有说法,西方没有散文一说,只有随笔和非虚构。正因为中国散文至今没有形成自身理论体系,所以我们在今天看到的散文,几乎没有任何规律和模式,是零公里长跑,是一个写作者的家底。对于今天的写作者而言,不论是小说家还是诗人,都应该写一写散文,借此可验证自己在虚构和抒情之外的功夫。散文没有明显的体裁,从容的散文写作者一定是涉猎广泛、心纳百科的学识之人。因散文所属范围很广,涉及面很大,所以,便注定散文家和散文作品都存在着很大的偶然性。每一个散文家都不可能终其一生只写一个地方,或一种事物,散文的偶然性注定他们必须不停地去寻找。因此,散文家大多都不具备小说家那样的大战状态,他们常常在安静地等待一篇散文的降临。因为少了人为的设置,散文在这种情况下的降临,往往给散文家带来意料之外的欣喜。
    散文是一种藏不住人的写作。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散文要求真实,而真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就是袒露自己。一个人是否勇于袒露自己,或者说有无袒露自己的能力,在散文写作中能得到充分验证。勇于袒露自己者,会发出自己的声音,即使微弱细小,也一定是亲声耳语。而不敢袒露自己者,纵然剖心解肺,满纸皆为掏心剖肺之语,也只能让文字变成虚弱的舞蹈。散文的藏不住人不仅仅在于此,而且还在于写作者是否具备把握袒露自己的智慧和能力。袒露自己犹如高难度的走钢丝,老老实实袒露自己,会让文字显得木讷,因害怕越雷池半步,在原地诚惶诚恐;过分袒露自己又会让文字显得轻浮,虽然从表面看激情万丈,抒情无比,但实际上言之无确物。
    因为散文藏不住人,所以散文写作者每写一言都犹如在流血。相比较而言,散文更喜欢让写作者多一些不伤体的流血,少一些激情殉道或生死摊牌。散文更适合在有温度的土地上生长,因为温度能够让散文秉持本性,以散步的形式走远。而激情却会让散文飞翔和异变,更容易迷失。当然,散文是少不了激情的,否则,散文就会显得老态龙钟。好散文家总是犹如猛虎嗅蔷薇,让一切都不动声色地完成。当阅读者碰到有真性情的散文家,或有温度的散文,常常会觉得他并非在阅读,而是在审视散文写作者本人。此亦为散文注重真性情的例证。
    散文是一种酷似自我实施手术的文体,它不容许写作者自身的光芒被遮蔽,更不容许写作者剖析自己的精神时忽略杂质。它要求写作者将心灵彻底袒露出来,自己做自己的心灵判官。散文的自我手术甚至还处于一种动态之中,它像幽灵一样围着写作者转来转去,让写作者紧张和恐惧,但就在这种紧张和恐惧的磨炼中,写作者变得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趋向于追求精神的向度和心灵的宽度。散文写作者将自己全盘托出后,读者看到的并非写作者的心灵,亦可从中看到读者自己的心灵。散文的自我手术最终会给人平衡,让人的心灵在上升与下降中各自得到救赎,体现出生命和世界何以永生的伟大例证。
    如果说,诗歌是写我的宇宙,小说是写我的世界,那么散文就是写世界中的我。与诗人和小说家相比,散文家是最无奈、最焦灼和最紧张的。散文家的无奈在于生活不容许篡改,所以散文家的写作很容易被生活掠夺,变成忠实的生活记录者;散文家的焦灼在于散文家既无法完全遵从于个人经验,也无法超越个人经验进行合乎情感的虚构和想象;散文家的紧张是因为散文涉及具体的东西太多,所以散文家在叙述或表达时,经常有受人暗中监视的感觉,惟恐自己一不小心走样,或被别人看穿。如此这般,散文家即使走再远的路,看见再多的人和事,最终都在回归。散文家的心灵世界,往往在最后变得比最初还小。比如操持散文写作变得老到深厚者,并不因自己已经看清世界而心动,反之却宁愿在自己的心灵世界寻找确切的存在。他们在老年写下的那些老到辛辣、干净利落的文字雷打不动,历经时间也不失生机。所以,与诗人和小说家相比,散文家的心灵装下的并不是我的宇宙和我的世界,而是世界中的我。
    通常情况下,被大多数人津津乐道的那些散文经典作品,因为温暖了时代心灵,直接呈现了普遍人群的生活趣味,与大多数人的心灵合拍,至今仍然在散文阵营中大放光彩,其显眼的位置不可撼动。这也正是长期以来一般散文大行其道,通俗写作与阅读主动迎合的普遍原因。当前的散文家,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一、回忆型。文字内容多见于往事、记忆、童年、家族和个人成长历程等,因太依赖于题材,属下品。二、摹写型。文字内容多见于对个人经历、目睹和感悟等方面的思考,以及认知世界的方式,从中可见个人思想、趣味和精神品位,属中品。三、先知型。文字内容多见于纯粹的心灵反应,精神波动,以及对生命的神性延伸,对世界的反观等,文本个性化叙述,且风格自成,属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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