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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的认知解释


    摘    要:认知语言学的隐喻、转喻分析框架,可以解释汉语指示代词“这”与“那”的非人称用法。根据真实语料分析,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首先是从物理空间到抽象心理空间的隐喻过程,进而通过不同的转喻过程实现从具指到泛指的非人称用法。与此同时,指示代词的非人称用法存在分布的不平衡现象,“这”相比较于“那”更多地出现在表达式中,这是由交际信息传递的认知语境所决定的。此外,通常来讲指示代词在小句内是可以省略的,而在句间是不可以省略的,原因在于非人称用法中句内指示代词的场域功能和句间指示代词的语篇指称功能。
    关键词:指示代词;非人称;转喻;界性
    作者简介: 王晓伟,语言学博士,中美富布莱特访问学者,河南大学迈阿密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认知语言学、语用学研究。
    基金: 2016年国家社科基金“基于语料库的非人称构式认知研究(项目编号:16BYY180)”;2019年度河南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地研究重大项目“概括性指称的认知研究”(项目编号:2019-JCZD-005)的阶段性成果。
    一、引言
    语言表达中存在非规约性表达式,它们或是缺少通常所需的必备成分如主语,或是语法范畴与语义角色存在错配。汉语中也不乏这样的表达,如:
    (1)有人来了/来人了。
    (2)是药皆苦/是庙便拜。
    (3)玛丽跑了丈夫。
    在上述表达式中,句子主语的句法特征及语义功能都存在特殊性。在例(1)中,句子主语要么是用“有”来表示一种存现状态,要么是无主句;在例(2)中,用“是”字句充当主语表明一种存在并强调这种存在的状态;在例(3)中,主语“玛丽”并非谓语“跑”的施动者,而是句子的话题。
    以往对上述表达式的研究视角较为分散,有从句式展开论述的,也有强调汉语主语语义特殊性的。“非人称”(impersonal)范畴汉语视角1的提出使得该研究更具普遍性和包容性,上述例句也归为非人称表达。至此,汉语非人称表达的研究可以将以往不同视角所关注的研究对象置于普遍范畴之内,进而实现类型学层面的研究和交流。
    二、非人称的界定与本文研究对象
    2.1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的界定
    梳理非人称研究的历程,非人称就是一类句法形态和语义功能异常的句型2。非人称表达式的研究存在着两条主线,也可以称为视角:“主语”和“施动者”(instigator)。就主语看,非人称表达指那些句子主语背离典型主语语义特征的表达式。这意味着非人称表达中主语的典型特征如施动能力、生命度、指称意义等的弱化,从而出现了“旁格”“倒装”“复数/不定化”“主谓一致缺失”“虚/空主语”等非典型的主语语义特征和句法形式。英语中如there-构式,it形式主语表达都可以归入此类,再如例(4)中主语they的泛指(generation)用法也属于非人称表达。
    (4)They say the earth is round.
    从施动者角度考虑,非人称表达源于讲话者出于语用表达的需要,通过一定的句法或形态手段降级(demote)、压制(suppress)或者隐藏(hide)事件的施动者。这些操作机制包括被动、中动、名词化等。被动和中动将事件的受事提升到小句的主语位置,名词化将具体动作转化为抽象概念。这些都使得施动者的意义隐性存在于事件的概念结构中,而在形态上得不到显现。
    无独有偶,认知语法同样认为非人称的一个基本认知特征是动作的去焦点化(defocusing)。实现方式包括施动者的隐藏或不定指,而不定指又进一步可以理解为普遍施动者3。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非人称表达的研究对象既有句法层的非常规句式变体,如there-构式、中动、倒装等;也涉及词汇语义层面的研究,如指称问题。就指称意义讲,指代对象的有定性(definiteness)和具化(specification)维度预设着语言表达式的指称意义存在着这样一个序列。
    指称意义:有定,有所指>无定,有所指>无定,无所指>泛指
    我们以概念“书”为例。英语中通过定冠词the可以实现概念的定指和有所指。汉语中我们可以通过指示代词“这本书”,“的”字结构等来实现。当表达无定和有所指概念时,英语中可以选择不定冠词,汉语中则可以通过数量词,如“一本书”来表示。无定、无所指的概念依赖一定语境,如“张三,能给我找本书读读吗”,在该句话中,“书”可以是随便任何一本。当我们表达泛指概念时,通常会有很强的类范畴意义。如讲到“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时,“书”的概念已经泛化为与其他范畴并列的指称对象。
    所以说,泛指是一个程度问题,是依赖于语境的语用问题。语言中指称的具化—泛化序列是一个普遍存在的连续统(continuum)。表达式的指称意义越具有泛指意义越接近一种非人称表达方式,而泛指意义的分析也具有类型学意义和价值45。本文分析对象为汉语中的指示代词“这”和“那”,并认为只要其指称意义体现出泛指和无定的特征就是一种非人称用法。
    2.2指示代词的非人称用法分类
    2.2.1指示代词的基本用法
    吕叔湘先生认为指示代词有指称,区别,替代三种功能,其中根本功能是指称6。在众多指示代词中,王力先生认为,“这”和“那”都是特别指出某一人物的,所以归为指示代词7。它们是用来特别指出人物或其行为的方式、德性的程度等的词类。就指称作用讲,指示代词包括五种情况:指处所、指人或者物、指时间、指性状或程度、指动作方式。
    一般来讲,在用于指处所以及人或者物时,“这”与“那”会用于定指,并会伴有手势。通过使用指示代词来区分指称物与说话者的空间距离;空间距离也就是一种指示距离。“这”较近,而“那”较远。汉语方言指示代词的研究表明指示距离并非绝对二分,还存在三分乃至四分的指示词系统8。
    指示代词用于指称时间时,其后边通常需连接时间名词来区分所谈论时间相对于说话者的距离。如当说话者说“这些年”时,说话者位于这一时间段之内,而说“那些年”时说话者则位于那一时间段之外。
    指示代词用来指示性状/程度以及动作方式时,通常会使用“这么”“这样”“那么”“那样”。词缀“么”“样”的语义特征在于表达性状/程度或动作的方式意义,而“这”与“那”仍旧与指示距离有关。相比较于前面提及的三类指别作用,此类指示意义更需依赖上下文来进行解释,如:
    (5)你这么(样)干怎么可以?
    “这么(样)”所指示的方式我们无法从句内得知,必须在实际交际语境中推知。当然,方式或者性状也可以通过副词来表示,如:
    (6)你这磨磨蹭蹭地干怎么可以?
    在例(6)中,“这”可以说已经很大程度上虚化为表示强调的语用意义,其除了表方向和距离并没有真正的指代对象。
    2.2.2指示代词的非人称用法
    本文所分析的语言现象为指示代词的非人称用法,因此,在接下来的用例中将聚焦于指示代词在指代人或者物以及处所时的泛指和无定表达,不再探讨其他三类指别作用。因为从范畴意义上讲,时间,性状或程度,动作方式已经是高度抽象化的概念,指称意义不再凸显,更多只是表明指示的距离和方向性。非人称用法探讨所涉及的有定/无定,具指/泛指概念不适宜于这些范畴。
    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的核心语义特征是无定和泛指。其中泛指也被称为通指,核心语义特征是“非个体”;同时泛指成分注重内涵,而抑制外延9。根据张斌的归纳,通常作为有定标志指示代词“这”的泛指用法是虚化程度高的用法,具备两个特点:其一是“这”自身的虚化,遵循“指示词→定冠词→通指标记”的语法化路径;其二是“这”后面名词的话题化10。如:
    (7)“你说我们这位吧,过去挺好的,任劳任怨……现在倒好,成大爷了……其实有什么呀,不就写点狗屁文章吗,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没错,这男的呀,稍微长点本事,就跟着长脾气。”
    在例(7)中“这”用于引出话题“男的”,与此同时还作为一个类别,具有泛指功能11。
    关于指示代词“那”,有学者认为在词汇上,只有近指的“这”有泛指的用法,远指代词“那”还没有那么高的虚化程度12。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王力先生曾指出,有些时候指示代词并没有一点儿指示的意思,可算是一种冠词,专为引起一个名称而用13,如:
    (8)那文官更不比武官了。
    在例(8)中,“那”具备了无定的指别功能,话题“文官”作为一个泛指类别与“武官”相对。
    上述例证中指示代词用于指代人或物,同样在指代处所时也存在非人称的泛指用法,如:
    (9)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到那一省逛半年。
    在例(9)中,“这”与“那”通过无定泛指将所有地方都纳入句子的命题意义,从而突出事件参与者居无定所的状态。
    上述例句中泛指对象都与指示代词共存于一个小句内。在语言表达中,泛指对象也会存在句外泛指的现象,如:
    (10)请这请那,街坊四邻都请到了。
    (11)到了植物园,这也看,那也看,一双眼睛都忙不过来了。
    在上述两个例句中,指示对象的确定依赖于交际情景。“这”与“那”已经泛化为话语发生时所目击的所有对象。目的是通过指示代词的并举来表示众多事物,不确指某人或某物14。
    可以看出在具体用例中,指示代词对于语境的依赖程度有所不同。我们粗略可以区分为句内指称(intra-clause)和句间(inter-clause)指称。句内和句间的区别在于指称对象是在句子内部还是在句子外部确定。
    综上所述,“这”与“那”都可以用作非人称用法,其区别在于泛指对象与说话者的空间距离,进而是指示距离,以及高度抽象化的心理距离。“这”心理距离近,而“那”心理距离远。因为指示代词本身就是一个空间性问题15,指示代词的不同意义之间往往是空间关系的一种隐喻或泛化关系(从空间域投射到非空间域),并存在着一个级差序列(“<”表示左侧的物理空间性弱于右侧的):
    形状程度或方式<时间<人或物<方所
    所以说,指示代词的非人称用法研究的核心内容是此类泛化的过程。这样的过程存在着隐喻和转喻等认知机制。接下来,本文将依据认知语言学的隐喻、转喻分析框架和认知参照点理论对指示代词的非人称用法做出解释。
    三、理论基础
    3.1皮尔兹曼与格拉茨的转喻模型
    在认知语言学研究框架内,自概念隐喻和转喻提出以来,其背后的认知机制已有诸多共识。一般来讲,隐喻和转喻都涉及认知域的分析,所不同的是隐喻是不同认知域(domain)之间的相似关系,而转喻是同一认知域或域阵(domain matrix)内的相邻关系1617。
    无论是隐喻或者是转喻,在分析框架中都存在着源域(source domain)和目标域(target domain)。所不同的是,隐喻中两个域之间是一种映射(mapping)关系,而转喻中两个域之间是一种替代(substitution)关系,如:
    (12)五号台的还没有付账。
    在例(12)这样一个表达式中,餐馆是事件发生的认知域,五号台是源域,实际所指对象是目标域,即在该桌台就餐的人。餐厅就餐作为一个理想认知模型(ICM)18存在着基本的认知框架,进而桌子与就餐人之间存在着语义联系,而这种联系是百科知识性的。框架内的诸多因素促使发话人比如服务生和老板之间能够确认需要付账的对象是谁。在这样的认知过程中,桌台和该桌台的就餐者是一种空间相邻关系,从而也构成处所替代存在物(location for located)的转喻关系。从非人称角度讲,其实在餐厅这样一个认知域内,桌台号已经泛化为一个泛指对象,与就餐者之间可以理解为一个整体—部分的容纳关系。对于服务生来讲,无论是谁坐在五号台就餐,都是一个需要付账范畴的成员。例(12)这样的表达也会进一步规约化和固化,一直存续于餐厅就餐这样的认知域中。
    皮尔兹曼(Peirsman)与格拉茨(Geeraerts)19在空间、时间和抽象三大转喻分类基础之上20,提出了空间和物质域,时间域,动作、事件和过程,组合和集合21(assemblies and collections)四类范畴的转喻模型。在该模型中,按照范畴化分析的原型理论构建了以部分—整体关系,包含关系、接触关系和相邻关系为纵轴,以有界和无界为横轴的坐标系。其中除时间域不涉及界性(boundedness)、只存在一个纵轴外,其他三类范畴都是一个完整的坐标系。
    在该坐标系中,越靠近左上角的转喻类型越具有转喻的原型特征,之后其他类型的转喻沿着纵横坐标分布于该坐标空间内。空间和物质域在整个四个类别中又是作为基础域进行分析,因为隐喻理论中空间是基本范畴,“我们用本体隐喻来理解事件、行为、动作和状态”22。
    依据这样的模型,语言表达中的转喻用法都分布于这样的坐标系中。转喻内部源域和目标域的个体语义特征需要分析其界性,之后要分析二者之间的相邻(contiguity)关系。无数转喻表达所体现出来的就是不同范畴内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接触度(strength of contact)以及有界—无界之间的替换关系。
    3.2认知参照点与意义建构
    认知语法认为,转喻与认知参照点之间有密切的关联,被标示(designate)的实体在转喻表达中成为一个参照点,该参照点提供心理路径(mental path)达到所期许的目标,并且该参照点有能力唤醒该目标23。基于这样的基本观点,在更为宽泛的理想认知模型内,转喻意义建构图式可以表征如图124:
    
    图1 基本转喻关系
    在图1中,转喻意义建构在一个更为宏观的认知语境内。理想认知模型作为人类基本认知能力成为意义建构的基础,其中源意义和目标意义之间的或然性相邻/相似关系是转喻意义分析的显性推理模型。然而由于交际的复杂性,未激活的转喻关系也会成为转喻意义建构的隐性意义成分。所有这些认知过程都属于内容层面,与语言系统中能指—所指成分的形式极整合为一个象征单位25。
    上述模型中遵循了认知参照点的基本思路,转喻关系依然被视为一个参照点(源域)到目标域的认知推理过程。所不同的是,理想认知模型的引入使得转喻分析必须思考更为宽泛的认知语境因素,并需观照这些未激活转喻关系如何引入其他意义成分建构源意义与目标意义的或然性相似/相邻关系。
    四、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的认知解释
    4.1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的基本句法特征
    根据指示代词在表达式中后续成分的语法属性,非人称用法表达包括四类:“指示代词+名词短语”“指示代词+动词短语”“指示代词+形容词”“指示代词+小句”。除上述分类,指示代词也可单独出现在小句内充当主语或者宾语,用作句间指代。
    4.1.1“指示代词+名词短语”
    在这样的表达式中,名词短语已经是类指成分。形式上讲不再是光杆NP,如同有定成分,但实际从语义上讲,指示代词已经是泛指表达,区别于真正的有定成分。有如下例证加以说明:
    (13)“我发现这女人全是死心眼。”孙国仁对刘顺明说。
    (14)这老婆我还有一比,好比这手里烟。这烟对身体有害是谁都知道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抽?
    在上述例证中,“这”之后所追加的“女人”“老婆”都不特指某一个个体;在例(14)中,“烟”第一次被提及时特指说话人手中所握的香烟,而当第二次提及时已是泛指概念。
    4.1.2“指示代词+动词短语”
    表达式中还存在指示代词后续动词短语的现象。在这样的表达式中动词短语的事件指称功能得到凸显,而动作的时间性和内部结构弱化,如:
    (15)这喝杯水就要五块钱?
    (16)———我哭了,实在忍不住了。
    ———你这哭太管用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4.1.3“指示代词+形容词”
    后续形容词时,我们认为通过接续指示代词,形容词已经名词化,从而实现了泛指功能,如:
    (17)———您这扔砖头哪?
    ———就听“扑通”。
    深。
    就冲这深……
    跳。
    不跳!
    4.1.4“指示代词+小句”
    在一些特殊情境中,指示代词可以后续小句表达一个完整的事件,从而使得指示代词最大限度泛指对象,如:
    (18)这要孩子给太监做老婆,我怎么对得起女儿啊?
    4.2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的意义建构
    本文将指示代词的非人称用法视为转喻。作为一个认知过程,源域为目标域提供心理路径,这些都发生在特定的认知模型之内。指示代词的非人称用法作为一种泛化关系,泛化前,通常是一个整体中的组成部分,或集合所包含成员的具指对象。通过转喻,这些具指对象泛化并指称一个整体或者集合,从而具备非人称指称功能和“无界”语义特征。
    4.2.1“指示代词+名词短语”的意义建构
    在“指示代词+名词短语”中,名词短语可以是类指光杆名词或者是可数名词。如果后续是专有名词,如“这北京就是好”这样的表达,指示代词不是非人称表达。另外,如果指示代词后续出现数量词,如“这本书/这棵树”等表达,指示代词是有定特指用法。此外,指示代词是否泛指跟谓语类型有关。在属性句中,光杆NP主语常常是泛指的;在事件句中,光杆NP主语常常是单指的26。如:
    (19)a.这蛇是挺可怕的。
    b.这蛇咬了他一口。
    显然,在例(19)中,当评述蛇的属性时,我们在强调“蛇”作为一个类别与其他物种的差异。当描写一个具体发生的客体事件时,这里的“蛇”又是一个特定的施动者。这样的意义分析也证明了认知语法有关界性的分析。语言中也存在后续名词形式上是具体个体的表达,如例(20)中的“量词+名词”。
    (20)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怎么能做成事儿?
    以例(20)为例,参照图1的意义建构模型,其非人称用法的转喻机制如图2所示:
    在这样一个表达式中,源域是事件结构内部的工具成分“榔头和棒槌”。此后,通过部分—整体的转喻关系指向事件整体。这样的整体用虚线表达一无界的概念。“这”作为一个指示代词泛化为一个无界的抽象认知空间,用来指称一个人做事的方式和存在的状态。
    4.2.2“指示代词+动词短语”的意义建构
    我们再看当指示代词后续动词短语时类指意义的转喻路径。在上文例(15)和(16)中,基于当时的交际语境,“喝杯水”和“哭”都是一个具体的动作。然而随着前接指示代词,已经泛化为一类事件。在转喻分析中,此类转喻可以命名为谓词性转喻(predicational metonymy)。该类转喻如例(21)所示27:
    
    图2“指示代词+名词短语”的转喻机制
    (21)The saxophone had to leave early.
    在该例句中,谓词“had to”虽然字面意义表示的是一种潜能,然而该句话实际所要表达的是“The saxophone left early”。一个潜在的事件通过转喻与一个实际发生的事件产生联系。所以说,谓语动词也存在一种转喻的模型建构,如图3所示:
    在该模型中,源域中的动作依然作为一个有界范畴,通过动作和事件之间的部分—整体关系转喻,从而实现了从具指到泛指。“喝杯水”在说话人看来已不仅仅是一个具体的事件,而泛化为一个具备普遍意义的存在状态。
    
    图3“指示代词+动词短语”的转喻机制
    4.2.3“指示代词+形容词”的意义建构
    指示代词后续形容词的表达式依然可以被视为谓词性转喻,因为在汉语表达中形容词充当谓语是十分普遍和基本的表达。不同于动词的时间性特征,形容词所要表达的通常是一种特征或属性。因此例(17)表达的意义建构模型表征如图4所示:
    在特征转喻状态的模型中,形容词本身就是一个无界范畴。作为用来描写事物或状态的特征,通过特征到状态的转喻路径实现了目标域的无界特性。
    4.2.4“指示代词+小句”的意义建构
    指示代词后续小句的表达式中,小句本身是一个独立的事件。此类转喻可以理解为是从原因到结果的转喻关系。“要孩子给太监做老婆”是任何父母都不愿意接受的事情,更是一个导致说话者后续状态的原因。说话者的状态成为一种泛指,也是事件的结果。如图5所示:
    综上所述,指示代词句内指称的非人称用法是从一个具体事件中的成分如工具、动作、特征,乃至事件本身到泛指状态的转喻过程。在该过程中,所体现的具体转喻机制可能存在差异,但都实现了指示代词从具指到泛指的非人称用法。
    
    图4“指示代词+形容词”的转喻机制
    4.2.5指示代词句间指称的转喻解释
    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的句间指称解释依赖更大的语境。其指称对象无法在句子内部得到明示,以例(22)为例:
    
    图5“指示代词+小句”的转喻机制
    (22)这也不错,那也挺好,不知挑哪个好了。
    在该表达式中,无论是“这”还是“那”都不能确定指代对象,从而泛化为一个类指。依据转喻理论,这类表达应是集合性质的转喻。因为在转喻的原型分析看来,组合是由不同部分组成的功能结构,而集合则是由基本等同的成员构成的集28。在非人称用法中,指示代词作为一个集合其成员的性质基本是等同的。指示代词的使用类似于语言表达式中使用泛指集合概念来指代个体,如例(23):
    (23)在座的帅哥和美女每人都有份。
    在例(23)中,“帅哥”和“美女”作为一个集合概念用来指称在座的男性和女性,其背后所隐含的就是集合转喻个体的认知加工过程。因此,例句(23)的转喻过程如图6所示:
    在该过程中,虚线依然表示无界概念,实线表示有界概念。作为一个概念集,美女/帅哥可以指代任何一位在场的个体。基于此,句间非人称指示代词“这”与“那”的转喻图式如图7所示:
    
    图6“美女/帅哥”非人称用法的转喻机制
    
    图7“指示代词句间指称”的转喻机制
    该图式说明,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实际是采用转喻机制实现了指称的类指意义。依据交际语境不同,可以具体识解为不同的个体或者个体集。
    4.3“这”与“那”分布的非对称性与可取消性解释
    4.3.1“这”与“那”的非对称分布
    在本文所举的用例中指示代词中“这”居多,原因是“这”与“那”确实在使用中有不对称分布的现象。有研究表明,“这”“那”在使用上有悬殊的差别。“这”位于常用词第10位,而“那”位于182位29。
    指示代词的非人称用法通常处于交际语境中。指示代词“这”能够将话题拉近为交谈双方彼此关心的对象,相对而言“那”就增大了与指称对象的距离感。二者的差异性如下30:
    (1)新的谈论对象第一次被引入谈话作为话题时倾向于用“这”。
    (2)保持话题的连续性倾向于用“这”。
    (3)引入对比性话题,着意表现“不同”的时候用“那”,不用“这”。
    所以说,尽管非人称表达中“这”与“那”都可以接受,但相对而言,指示代词“那”的表达式并不常见,因为非人称表达是泛指不用于引入对比性话题。
    4.3.2“这”与“那”的可取消性
    在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中,句内指称中指示代词并非不可或缺,即使不使用指示代词依然可以被理解。从这一点看,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更多接近认知语法在分析英语it时所认为的场域(field)功能31,一个潜在的互动范围。非人称指示代词通过转喻泛化为一种普遍的状态,进而实现了泛指功能。句内指称中如若将指示代词省略,由于取消了场域,互动范围中所能侧显的实体范围也将收窄32。所以说,当指示代词后续类指名词如例(13)和(14)时,指示代词主要是引入话题。会使得话题的谈论更加自然;如若取消,则影响话题的展开。
    然而,如果指示代词是句间所指,在句子中单独充当主语或宾语时,则不能省略,如例(24)是不可以的。
    (24)也不错,也挺好,不知挑哪个好了。
    同样,当指示代词后有量词表示定指时,指示代词也不可以省略。所以,例(25)也是不被接受的。
    (25)杯水很好喝。
    例(24)不能省略的原因在于,句间指称中指示代词的指称对象必须在交际语境中寻找,小句需要指示代词来明示认知路径进而通过推理定位指称对象。所以说,指示代词作为明示推理中认知语境中存续的语迹是必不可少的。
    如例(25),当句内指称后续量词时,量词之后的名词本身是类指物质名词。在认知语法看来,此类名词是无界的。然而在许多情况下,与物质名词构成横向组合关系的其他述义可以对名词施加边界,量词通常就用来实现这一功能33。所以说,指示代词后续量词时,指示代词与“量词+类指名词”这样一个有定概念互指,共同将类指名词转化为有界概念,也实现了指示代词最为基本的具指指称功能。如若省去,则使得指称不明,甚至语义异常。
    五、结束语
    本研究表明,指示代词非人称用法的基本语义功能是表示泛指,认知机制是转喻。转喻机制中存在着事件工具、动作、事物特征和事件作为源域向状态目标域投射的基本趋势。同时指示代词作为一个集可以转喻其集合中的个体。在实际用例中,指示代词“这”与“那”的分布是不平衡的,人们更倾向于使用前者来表达泛指概念。与此同时,在语言表达中指示代词是否可以取消也受制于人们交际中所要遵循的认知机制和语用推理过程。
    注释
    1吴建明、Anna Siewierska:《“非人称”范畴的汉语视角》,《外国语》2012年第2期。
    2Siewierska, A. Introduction:Impersonalization:an agent-based vs. a subject-based perspective. Transactions of the Philological Society, 2008, 2:115-137.
    3(1)Langacker, R. W. Investigations in Cognitive Grammar. Berlin&New York:Mouton de Gruyter. 2009.
    4(2)白鸽:《定指标记与类指义的表达——语言库藏类型学视角》,《外国语》2015年第4期。
    5(3)白鸽:《光杆名词短语类指功能的跨语言考察》,《外语教学与研究》2018年第5期。
    6(4)吕叔湘:《指示代词的二分法和三分法》,《中国语文》1990年第6期。
    7(5)王力:《中国现代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212-213页。
    8(6)周敏莉:《汉语方言指示词研究述评》,《西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
    9(1)刘丹青:《汉语类指成分的语义属性和句法属性》,《中国语文》2002年第5期。
    10(2)张斌:《现代汉语描写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800页。
    11(3)方梅:《指示词“这”和“那”在北京话中的语法化》,《中国语文》2002年第4期。
    12(4)张斌:《现代汉语描写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800页。
    13(5)王力:《中国现代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214页。
    14(6)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657页。
    15(7)储泽祥、邓云华:《指示代词的类型和共性》,《当代语言学》2003年第4期。
    16(1)Croft, W., The role of domain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metaphors and metonymy, In Dirven, R and R. Porings(eds.), Metaphor and Metonymy in Comparison and Contrast, Mouton de Gruyter. 2002, PP. 161-205.
    17(2)Kovecses, Z., Metaphor:A Practical Introduc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18(3)Lakoff, G.,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7.
    19(4)Peirsman, Y and Dirk Geeraerts., Metonymy as a Prototypical Category, Cognitive Linguistics, 2006, 17:269-316.
    20(5)Seto, K., Distinguishing metonymy from synecdoche, In K.-U. Panther&G. Radden(eds.), Metonym in Language and Thought, Benjamins, 1999, PP. 91-120.
    21(6)组合和集合的概念可以通过以下例证解释:在词汇层面如身体和胳膊(body and arm)是一种组合关系,后者作为前者的一部分是不可分割的,而在a swarm of bees表达中,swarm和bee的关系是集合性质的,因为二者之间功能上是互指的。参见本页注(1)。
    22(7)Lakoff&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P.30.
    23(1)Langacker, R. W. Grammar and Conceptualization, Mouton de Gruyter, 2000, PP. 198-202.
    24(2)Panther, Klaus-Uwe&Thornburg L. Linda:《认知语言学视野中的动机与推理》,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第95页。
    25(3)Langacker, R. W. 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Vol. I. 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26(1)刘丹青:《汉语类指成分的语义属性和句法属性》,《中国语文》2002年第5期。
    27(1)Panther, Klaus-Uwe&Thornburg L. Linda., Metonymy, In Dirk Geeraerts&Hubert Cuyckens(eds.), Oxford Handbook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P.246.
    28(1)Peirsman, Y and Dirk Geeraerts, Metonymy as a Prototypical Category, Cognitive Linguistics, 2006, 17:302.
    29(2)徐丹:《浅谈这/那的不对称》,《中国语文》1988年第2期。
    30(1)方梅:《指示词“这”和“那”在北京话中的语法化》,《中国语文》2002年第4期。
    31(2)Langacker, R. W. Investigations in Cognitive Grammar, Mouton de Gruyter, 2009, P. 139.
    32(3)Langacker, R. W. Investigations in Cognitive Grammar, Mouton de Gruyter, 2009, P. 123.
    33(4)Langacker, R. W., 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Vol. I. 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P. 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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