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我欠着那段生活,必须以文学的方式偿还,因为它是我现在正在写的这些东西的另一极,是催生和构成我们整个文学世界的物质基础。当我提到火烈鸟、苏门答腊大猩猩、科摩多巨蜥,留尼汪岛、加拉帕格斯群岛、肯尼亚国家公园这些物种名字和地名时,我仍然会心跳加速,并非那六年《人与自然》杂志的编辑生活,而是它们期许给我们的东西与文学让我们置身其中的感觉太不一样了,前者清晰,直接,单纯,从不拐弯抹;而文学世界命令我们脱离事物精确的意义,字词里必须有某种能够超越语言和含混的东西。自然用规律和规则来解释事物;而文学靠歧义去定义和反击生活。 《我们去看火烈鸟》始于我一次真实的经历,也就是说来到西班牙后,我有一次与朋友去了塞维利亚的火烈鸟保护区去看了原先只在杂志上见过的火烈鸟。故事当然是虚构的,同行的人当中谁也没有打电话,因为在保护区打电话是被禁止的,那些脆弱的非洲来客对来自人类的任何声响都非常警惕。但是别看那些家伙在湖边和沼泽地里似乎是在滥交,为了尽早怀上下一代以便及时赶回非洲,它们在择偶这件事上似乎饥不择食。但这是假相。人性和动物性在本质上不会差得太多,在求偶这件事上两者都有排外性,但人会伪装,而动物可能直接大打出手,直到胜出为止。 这篇小说不复杂。尽管结尾我设计了一个让人困惑的场景。为了不影响读者阅读,在这里我避免谈论它,我更愿意与读者们一起去回忆去年五月的那次拜访,我们几个人去看火烈鸟的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事实上那天除了湖中成群结队的火烈鸟,湖边还有成片的薰衣草也吸引住了我们。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紫色的花聚在一起从而形成一个紫色的海洋,那种单一的紫色到最后都不美了,而是让人惊恐。一种紫色的对于这个乐园的独裁。它有点像是一个虚构地理,就是阿尔维托·曼努埃尔在《想象地名私人词典》中写过的那些不存在的地方,比如,一个路会自己就会走起来从而成为世界上所有的路去度假的海岛;一个每一条路都左拐但其中一条通往永恒的国家;一座到了晚上花生居民就会穿上套鞋静下来做纸袋子的纸袋子宫殿……曼努埃尔在他另一本书《迷人怪物·辛巴达》里这样解释这本书以及像“乌托邦”“奥兹国”“香格里拉”这类地名的来源:这是因为我们居住的世界因我们的想象力已经显得过于拥挤了,我们才不断创造新的地方,以节省真实的空间,为我们深夜噩梦和崇高志向提供绝佳的舞台。塞维利亚的这个自然保护区已经善解人意地为我们省掉了想象力,我可以放心地拿这样一个地方来写小说:无论你瞄向水中的火烈鸟,还是我们当时脚下的薰衣草,你都会觉得那是一个地球上并不存在的想象之地。 虚构世界与真实世界在那一天在那一刻没有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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