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知道我祖上多少代在北京,我有一个糊涂爷爷,15岁开始就在前门拉洋车,拉到了我奶奶。太爷不高兴这么早就娶回家一个吃闲饭的,我估计没少闹气,终有一天爷爷带着奶奶跑了,一气之下到了张家口庞家堡下巷道挖矿去了,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地下党,叫吕东。文化大革命时期,我爷爷在游街时偶遇吕东,才知道介绍他入党的是新中国建立后的冶金部部长,再相遇的时候已经被打倒了,还好,部长为爷爷出具了证明,爷爷确实是党员,脱过党,然后在批斗中又有了新材料。 爷爷为什么脱党呢?因为我奶奶。日本鬼子占领庞家堡最怕传染病,奶奶得了一种叫“火痢拉”的病,就是痢疾,当时日本人见到患痢疾的人就要烧死。爷爷把我奶奶藏到山洞里,每天送饭,地下党弄出一批机器要送到下花园,作为地下党的爷爷跟着队伍走了,把送饭的任务交给我爸爸,我爸爸那时才六七岁,只给我奶奶送过一天饭,然后就被日本鬼子抓住了,带到军营里给糖吃,奶奶饿了一天自己从山洞爬出来到水沟找水喝,被日本巡逻兵发现了,就把我奶奶给烧了。 爷爷得到消息,领导同意他赶回庞家堡给我奶奶安葬。爷爷再回去的时候找不到部队了,就又回到矿上继续下巷,爷爷说是继续地下闹革命,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算做脱党的历史。这是我爷爷的身世。我父亲1962年去了大西北的一个叫“白银”的地方,火车票上叫“狄家台”,1964年接我妈和我去那里落户,我不到七周岁,所以我说像行囊一样被拎到了大西北。1999年写《屈体翻腾三周半》以后,《文艺报》的编辑要我写篇东西,我就写了《背着自己回家》,登在9月22日的报纸上,认识我多年的老朋友看到那篇文章有哭了的,说陆涛你挺好玩的。 我知道是说我不容易,《背着自己回家》我是写我没有“故乡”,或者没有故乡感,我愿意把“白银”看作我的第二故乡,在那里整整10年,1974年回到北京。可我忘不了白银,从7岁到17岁,整整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那时兰州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我有我忘不了的“银城”,放不下的“银城”,这就是“银城系列”我的情结,生命之结。 这样我可以谈一谈《会飞的九爷》了,我关注情,关注爱,关注生命——我是说“小说”就是写“生命”的,无论大人物小人物都得死,我写“爱恨生死”,是文学永恒的主题。 “银城系列”一共三部,从1999年往回写到1949年,选取三个节点作为故事背景,《会飞的九爷》是在“改革开放”中,《剧终》以文化大革命为故事背景,《铃儿响叮当》选择1949年7月到10月。三个时间节点,我并没有写改革开放,没写“文革”,也没有写新中国的诞生,那过于宏大了,如此大的题材我驾驭不了,我一直写“大历史”下的“小人物”。我的小说一直在写“小人物”,可每一个在我心里和笔下都是“大人物”,真的,我不知道什么是“大人物”,皇帝是吗?看我们的电影小说电视剧哪一个不是在宫里说杀谁就杀谁,“推出去斩了”成为通用台词和话语,我相信有人写的时候一定还兴致勃勃的,过瘾,爽,痛快,似乎不经意间在告诉世界我们是一个擅杀民族,而且历史悠久,有传统,从皇宫开始。 死亡。于是我可以说到“死亡”了,三部长篇的主人公最后都死了,但在我的笔下他们都活着。我知道有一些读书人看过前面几页就翻到最后一页好知道结局,我的三部“银城系列”你先看后面是看不到主人公死的,他们没死,我保证你看到的是都活着。“小人物”不死,不会死的,永远活着。 我推崇米兰·昆德拉说过的那句话,作家不该走到作品前面,大概是这个意思,我没记住原话,反正也是翻译过来的,我解读就是这个意思:作者不要走到作品前面喋喋不休,不是多余,简直是废话!因为作家要写的想表达的都在已经写下的字里行间里,或者字里行间外,总之就在话语里,能不能解读所有,会不会解读所有,那就不是小说家的事了。 批评家白烨、刘大先、解玺璋三位老师从三个不同维度为“银城系列”写了如此精彩又深刻的评论文章,我一遍一遍看,一遍一遍学习,就好比我是个厨师,三位美食家精心品评,我好好学习,而且有些小激动,我可能做出了三道不错的菜,才端上第一道,专家给予专业批评,我只有学习的份儿,感动的份儿,绝无虚言,我想做一个好作家,用“银城系列”三部曲成为一个比较优秀的小说家。 我知道,而且相信寄予我创作源泉和文学生命的“银城系列”会留下什么,留下新中国半个世纪的足迹,我就说到此为止吧!我可以透露一点,如果你喜欢《会飞的九爷》,我敢保证你放不下《剧终》,忘不了《铃儿响叮当》。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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