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中篇我最早是想写人性中关于控制的欲望,从小长在赤水河畔的哈萝一心想做船老大,她把丈夫老何看成一条船,更想通过控制老何,弥补她缺憾受伤的幼年人生,而老何一直要做的则是摆脱这份控制。 夫妻二人的关系从最早的哈萝甘于奉献、老何的知足感恩,发展到老何的郁闷不甘、哈萝的居功自傲,最终分道扬镳——这样的夫妻关系、亲友关系在我们身边并不少见,这是一个很奇特又很现实的问题:曾经很亲密的人,最后形同陌路。 这期间,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变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也经常成为别人眼中的那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也常常觉得别人变得跟以往完全不同。 有一次和几个朋友闲聊喝茶,谈到变与不变,谈到忒修斯之船悖论,彼此都很感慨。忒修斯之船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人们为了使它永世长存,每当一块船板被蚀蛀或毁坏,就用同样材质、同样形状的新船板来替换,以此类推……最后,哲学家普鲁塔克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某一天,忒修斯之船上的所有船板和零件全部都被替换过了,它还是不是原来的船? 那晚我们都很沉默,人性是一个复杂的存在,在复杂世情的卷裹和侵袭下,也许我们的心还是那艘船,但身体和行走的航线通常已不再是原来那艘船和那个方向。 这世上有很多像老何一样的人,他们是一艘不断自我革新和成长的船,在岁月的变迁中不断地改变陈旧的过往,成就更优秀的自己。但世上也有很多像哈萝这样的人,一心系在家庭和爱人身上,默默付出,最终却因为咄咄逼人的爱与束缚,把自己弄成了爱人最渴望摆脱的船老大。 关于控制和反抗、爱和成长、变和不变,永远是我们需要用一生去解答和面对的问题。 我的小说里有许多女性角色,我喜欢用她们自身的逻辑去寻找她们人生的答案。有人问我哈萝有没有原型,我想是有的,因为这世上有太多的女性为了家人把自己活丢了,从这一点讲,哈萝的原型来自于若干不同的女性组合。但是,其实我并不希望哈萝有原型,过于深沉又执拗的爱,对于男人来说是束缚与捆绑,对女性来说又何尝不是? 因为疼惜,我为执拗的哈萝设计了一个母亲。哈萝认为老何忘恩负义,一直想摆脱她,自己当船老大,但其实哈萝自己一辈子也在摆脱和否认母亲七姑娘,然后自己当船老大。只有七姑娘从没想过要控制谁,她不求报恩和理解,默默付出,甚至牺牲了一辈子的幸福。她当年之所以没有上张家伯伯的船,是因为她心里有一艘船,这艘船是天下每个姆妈都有的船——深沉的母爱,它如此绵长,如同奔流不止的大河水,生生不息,让哈萝在悲凉中找到温暖。 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里,母爱永远是可以肯定并相信的永恒,而七姑娘的这份爱和善良延续在哈萝身上,加上哈萝适时的反省,成为我创作这部小说最大的心愿,也是我当年站在赤水河古老的月亮台盐运码头时最冲动的创作欲望——在心里造一艘船,安放灵魂和爱,在笔下写一艘隐秘的船,安放母爱和女性最绵厚的善良。 毕竟我们爱的人都将离我们而去,毕竟我们都将离我们爱的人而去,如果我们的身体和生命不能再回到或延续原来那艘船,但爱与善良将一直航行下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