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晓坤。依然很漂亮。 几年前,陪一个年轻的同事去外地拍纪录片,认识了晓坤。同事拍的纪录片是关于……写到这里,我真的犯难,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字眼儿去概括他拍摄的那些人。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在社会上混,因此有人管他们叫混混。我觉得这个字眼里的贬义太扎眼,那些叫他们混混的人,自己是否有资格称谓他人呢? 我看了同事拍的素材,被深深触动。他们讲述自己的过往,仿佛在说的是他人之事,完全没有渲染。这态度和他们讲述的事情,听得我……怎么说呢,听着听着,心生佩服。我面对自己的苦难时,没有这份无所谓的泰然。他们中有些人刚刚刑满释放,生活也没着落,但没有后悔也没有抱怨,当成命运就那么接受了。 肩膀上各被砍了一刀,最后刀砍进脑袋,带着刀飞跑…… 替大哥担事儿,里面关了几年,后悔吗?那后啥悔,摊上了,担就担了……出来了,大哥也混得不好,啥报答,三十年河东又河西,人各有命吧。 有钱那会儿也没想攒着,都造尽了[1],现在没钱再说没钱的,走一步看一步呗。 …… 素材中看到的这些讲述,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们自己没意识到的勇气。也许他们意识到了,习惯之后不觉。这勇气不是一开始就人人具备的,无论在哪里混生活;也许是被人踹进鳄鱼池之后必须挣扎的求生欲,这勇气渐渐变成生存的新“本能”。 必须勇敢,否则无法生存。我对以前看过的黑帮电影又有了新的认识,就像我第一次用真枪打靶之后,对电影里任何人开枪都能击中有新认识一样:艺术的“真实”已经离开生活很远。 真正的勇敢是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一往无前。由此我也理解了俗语中说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生活中有选择的人,会十分珍惜自己,会害怕,会不勇敢。人群可以划出两部分:不害怕的,害怕的;打人的,挨打的;抢劫的,被抢的…… 这些人中好多仍然管晓坤叫大姐。晓坤是曾经的大姐大。我的同事介绍我们见面认识,一下子就聊了好几个小时,所谓一见如故。 姐,你看你是作家,但你说话我能听懂。 晓坤喜欢文学,曾经听过一个作家的讲座,之后买了一本字典,她说,那个作家说的好多话我都听不懂。 我想,这不怪晓坤,我看过她写的文字,非常好的直接,简洁和质朴。 我们之后又见过一次。这前后通过电话和微信,听晓坤说了很多往事。我当时胸有成竹,觉得很快就能把晓坤的故事写出来。从这么想到最后成文,五年过去了。对此创作谈里说了两句,不赘述。 小说发表后,我把杂志寄给晓坤,她看完我们再聊天儿时,我明白了,为什么写这个故事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因为我不能变成晓坤,虽然我们同龄,同是东北女人;她的故事一如她的灵魂,只能她自己才碰得到,才能写出来。我仍然希望,有一天晓坤能自己写自己的故事。她身上仍然有某种冒险精神,这种特质曾经让她的生活多了波折,那么它也同样能减少日常生活中的沉闷吧……希望有这样的可能! 《夏天永远没来》,我仅仅用了晓坤的几个影子,虚构了大部分。我们聊这个小说时,晓坤对我说的很多话,是促成我今天动笔写这篇短文的原因。她说,高琴跟我不太一样,我还有另一面,我喜欢静,在家里做点这个弄点儿那个,一呆一天,一点儿不烦。这是晓坤十分女人的一面,高琴没有;但高琴有的狂野,晓坤也有。她说,我要是急眼了,老狠了。这反差既是极端,也是彻底。分明的黑白都在她的性格里,这样的底色造就了她思维的清晰——一件事是一件事,她不把它们混在一起。一个作家曾说过,七十岁以前,应该禁止把事情混起来思考。 晓坤经历了很多不同寻常之事,今天她仍然是开朗,乐观主动生活的人;仍然散发着活力,与她独特的清晰有关。她看一件事就是一件事,看一个人的不同方面,像是在看不同的人。我想,小孩儿会不会就是这样看世界的。 姐,我看你写的这个小说以后,发现你挺“痞”啊! 痞,痞子,我? 相当痞。 我的大笑,真不知道大笑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你写的那么痞,要是你自己不痞,肯定写不出来。 我的大笑改为中笑。 姐,其实,我也能理解。你一个人独自生活这么多年,肯定挺压抑,在小说里发泄发泄也正常。 我不笑了。 我想起卡夫卡《地洞》中那个提防一切的耗子。那个煞费苦心挖洞筑巢,为自己安排各种逃生的耗子。它潜伏在自己的洞口前观察其他动物,在我的想象中,我变成了那只耗子。我藏在暗处,盯着我的故事;我故事的原型却站到了我的后面。 你的后面,是你永远的意料之外。 能做的就是挺直腰杆,擦净屁股。 [1]东北话,乱花掉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