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阳历年》是一篇现实主义小说。 本来计划二〇二〇年元旦前给《青年文学》另一个短篇,内容已和责编沟通,只待写毕交稿,结果随着阳历年的临近,家里突然热闹起来,人口骤增,热烈程度让我无法静心把一个已构思好的短篇写出来。若干天过去,交稿临近,之前拍着胸脯保证手到擒来的短篇仍遥遥无期。我有点儿着急了。开杂志天窗不合适,人家给面子,这期给做个“小辑”,还刊登访谈,对谈的朋友也约好了,不能放大家鸽子,然后给出一个理由:最近我们家太乱了。 可是真的没办法写下去,注意力总被家中正发生的动静儿牵走,面对着电脑毫无头绪——写不出来也因为其实并没有完全准备好。我延长坐在电脑前的时间,能写几个字就写几个字,毕竟是短篇,多写一个字,就离完稿又近一步。同时暗下决心,下次不能再打这种保票,写作跟泡方便面不一样,不是有了温度和时间便万无一失。 稿子进展缓慢,若按每日平均进度,到了截稿日,依然不能完成。而且我也不太满意这次的写作状态,一点儿不兴奋,本来这个题材挺让我激动的,还特有信心把故事发给责编。出此状况,我也长了记性,以后要写什么,别着急往外露。 除了枯坐在电脑前,别无他法。 一直这么熬着。就像“阿香婆”辣酱的那句广告词:熬啊熬,终于熬成了阿香婆……我也终于熬走黑暗,迎来曙光。不是此前想写的东西突然提速了,而是彻底歇菜,改头换面,决定另写一篇。家里的乱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跟它抗争只能自取其辱,心里更乱。乱到一定程度,便乱出一种秩序,出现文学的面貌。于是重新建了一个文档,命名《阳历年》,想试着写写看,不行还换回原来那篇,没想到一上来就顺利写出三千字。第二天,又是趁乱,乱而不慌,再写三千字。此后两天均是如此,最后乱中取胜,五天完稿。可见其现实主义程度。 当然现实主义并不是简单复原生活,除了现实,还得有个主义,这篇的主义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稀里糊涂狗变猪。 这篇意外的小说,写的也是各种意外,目不暇接的意外,给计划好的生活添堵、添乱。 人的一辈子会有很多意外。哲学一点的说法是,无常。 年近四十岁的八〇后应该对无常不陌生了。第一根白头发,第一回球场上被九〇后“生吃”, 第一次多熬会儿夜便胸口发闷……无常在这一代人身上不可阻挡地发生了。最让八〇后必须接受的无常,应该是为人父母吧。当年跟老师和家长惯用的对着干那劲儿,面对同样跟你对着干的孩子,变成莫大的耐心和谆谆教导,紧贴流行的教育理念——对孩子不能急赤白脸——谁知道以后又会流行什么。 不得不感叹孩子的神奇。他们一天天长大,需要你操心的事情也在更新换代与时俱进。他们会的东西越来越多,突然有一天就知道了你的手机密码,第一次玩微信就会把他们觉得好玩的表情发给尽可能多的人,还会模仿你的腔调和人说话。越不想让他们掌握的词汇,他们越能快速从外面学到,并准确无误加以运用。每次他们推着滑板车平衡车自行车下楼的时候,你不敢不跟着,他们兴高采烈满头大汗,父母只能在一旁当个安静的“麦田里的守望者”,把未实现的个人渴望深埋麦田之下。 玩到天黑,孩子回家了,属于大人的事务还远远没有结束。给孩子们洗澡、引导刷牙、把讲了二十多遍的故事再讲一遍,然后哼起摇篮曲(用手机放舒伯特版的还不行,就要听父母肉嗓子唱的),拍着他们的小屁股,并提前做出明天带他们玩什么的许诺,才有可能让他们入睡。为人父母后对一个现象颇有共识:孩子睡着以后的世界真美好呀!有个山西的朋友,做编剧,每逢此时,会给自己煮碗面,切几片肠,开罐啤酒,然后写几场戏。那场景,想想就香。 然后第二天早上,孩子不会管你是几点睡的,滋要醒了,一屁股坐你肚子上,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长此以往,心率比前几年快了,仿佛一个始终保持着热身状态的十项全能选手,随时有上场加入比赛的需要。多少年跟自己无关的六一再度成为重大节日;父亲节母亲节也要结合上亲子教育过一过了;时不常还要参加幼儿园的消防演习、圣诞联欢、亲子运动会;每到换季之时,又该带孩子去认识大自然了……心跳越来越快,没孩子之前的那种清净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什么都先停一停、得让孩子高兴”的气氛,每天都跟要过年似的。如果有两个孩子,那绝不会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年,试想,如果圣诞和春节赶一块了,唐人街的餐馆和超市得有多忙。 无论主动“过年”还是被动“过年”,总会留下些“年味儿”。当爹几年,肌肉发达了。从孩子几斤的时候就抱着,到了几十斤,还让抱——关键是也想抱——胳膊越来越粗壮,小腿的肌肉也发达了,到球场上又可以跟九〇后拼一拼了。过年也没什么不好的,混沌氤氲,万物待生。只是希望这年过得慢一点,毕竟更多的日子是跟年无关的日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