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看到一幅日本画家的画,名字叫《飞鸟和池鱼》。我早已想不起究竟是在哪儿看到的这幅画、画家是谁,但这个俳句般对仗工整、富有意象的题目,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大约是去年,朋友转发给我一篇网上的帖子,是一个年轻人记述自己如何照顾患了精神病的母亲。他母亲患的精神疾病有点儿类似被害妄想症,就是她觉得自己时时面临危险,总想逃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因此她的孩子不得不严密看守、追踪着母亲。这帖子里描述的东西给我留下了印象,因为那是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一个诡异、荒诞而又十分悲伤的世界。它也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读过的纳博科夫的《符号与象征》,在那篇小说里,抛弃这个世界、陷于被害狂想的是年轻的儿子。但帖子给予我的启发不在于它提到的疾病,它让我思考得更多的是在这种特殊情境下母与子的那种关系,那年轻的“护理者”日常所处的困境。 后来,我有次和母亲通电话,她提到一个熟人的孩子,说他回老家了。我非常惊讶,因为在我们当地小城人眼里,他是个在外面发展得不错的孩子。母亲说他母亲瘫痪了(他父亲几年前已经去世),不能自理,他作为家里的独子,当然要回来照顾母亲。我联想到我读到的那个帖子,这两个事情有一个共同的“情节”,就是一个年轻人因生病的至亲而不得不抛弃他现有的生活、工作,返回故乡照料亲人。在我们的社会,恐怕许多人都认为这牺牲理所当然,而少有人去想这年轻人面临了怎样痛苦的状况:一个独生子,一个二三十岁、生活刚开始不久的年轻人,本应是一只飞鸟,但一股强大而不可知的外力折断了他的羽翼,飞鸟成了池鱼。 由于某种福利制度的缺失,一个人所爱的家、所爱的人最终可能变成他的囚笼。这本是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很多人却依然把“孝”当做解决办法。让可独立的老人独立,在其患病或因衰老无法自理时,依靠福利制度由整个社会把他们养护起来,从而使下一代人可以不受牵绊地发展,并有足够精力来养育自己的下一代。一个健康的社会理应做到给年长者尊严,给年轻者自由。但作家往往心怀理想,手里却没有答案,他只能把目光投向那个生活在重压下的人、那只被缚住的鸟儿…… 张惠雯于波士顿 2020年3月1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