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说过,小说不是生活,小说是生活开出的花。接着这话问一句:花的种子是哪里来的? 没有种子,自然没有花;即便是插扦,那母枝也是有来由的,追根究源,还是要有种子。对小说来说,种子就是一个念头,一个想法,但它是小说得以孕育的核心。就我而言,窗外飘来的一段音乐,读书时的某一段文字,或者,朋友聊天的一句话,等等,都可能成为一粒种子。某一次朋友来电话,告诉我他家的狗死了,他的声音平缓,但是痛苦。我拿着手机心中沉了一下;他一声叹息,我的心中又动了一下。仿佛,有一粒火星凌空向我袭来,我的头脑瞬间被激活了。我当时的表情肯定有点怪异,但因为是通电话,朋友看不见。待他说完,我告诉他,有个东西,我可以写了。 我问他,狗死了你们告诉你儿子了吗?他说,告诉了。我知道他儿子未留学前,这狗是玩伴。现在虽然出了国,要瞒住他是难的;朋友是个教子有方的人,也许主动告诉儿子,本就是一种挫折教育甚至生命教育,总之朋友没有瞒。于是我告诉朋友,我要写个小说,小说里的狗死了,家长瞒住了远隔重洋的孩子,他们不忍心;他们抱了另一只相同品种的狗回家,叫它一样的名字。他们希望孩子回国时看不破。 朋友是一位著名作家,因为没有征得他同意,我在此不说他的名字。总之空中突然飘来一粒种子,我接住了,而且,我对这粒尚看不出品种的种子,充满了期待和信心。 这就是《岁枯荣》的来由。这小说应该是关于生命的,因为这粒种子蕴藏着生命和爱。然而,我一贯对于“鸡汤”充满厌倦,我曾在小说《加里曼丹》中调侃“鸡汤”,说鸡汤因其读者和功效不同,可分为心灵公鸡汤和心灵母鸡汤,有的壮阳,有的滋阴。如果我把生活送给我的种子当成中药材,炖出一锅药膳鸡汤,我要骂自己的——有了这个警惕,其实就不会了,不是么? 小时候我曾看见过杀鸡。母鸡肚子里往往会有不少“蛋子”,它们大小不一,小的只有指尖大,大的就是正常鸡蛋,连壳子都有了,鸡如果不被杀,明天就能生出来。儿时看到这一幕,心中只有悲戚。现在我要说的是,小说家的脑子里,也藏着不少“蛋子”,它们有大有小,谁最大了,谁就先被生出。《岁枯荣》在我心里摆了很久,应该超过一年。 《大涅槃经》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求不得,生老病死占其半。这就是生命,就是枯荣。父亲离世后,绵绵伤痛延续至今。我和儿子从来不提他爷爷,这是我们的禁区。但是在《岁枯荣》里,人物戴着面具上场了,他们话不多,但他们用小说的方式做出表达——之所以戴面具,是因为小说需要克制,叙事不可以直白;戴上面具可以掩盖过于激烈的表情。 其实所有好的宗教都应该是抚慰人心的。在《岁枯荣》中,儿子远赴重洋,由此勾连了东西方两种宗教。奶奶和孙子在某一瞬间,达成了理解。这是情节发展的自然结果。我选择或安排了情节,但我没有安排感情。感情是土壤,它等待也选择着种子。 2018年下半年开始,我试图让自己的小说有所变化。我希望能够虚一点,虚一点或许更加丰富。我现在更在意小说的况味。《岁枯荣》后,还有《如梦令》《紫霞湖》《调笑令》等篇什,题目都是三个字——这近乎儿戏的一致,说明我对小说形式感,并未完全放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