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2日,王景春主演的电影《地久天长》开始在国内上映,这部电影由王小帅执导,描述了普通小人物的命运和时代洪流的对撞。影片中王景春克制而细微的表演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有影迷表示这是“超影帝水准的呈现”。 刚刚过去的2月,王景春、咏梅凭借《地久天长》同时摘得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影帝”、“影后”桂冠,为中国电影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上创造了历史。烂番茄新鲜度100%、豆瓣评分8.0,新浪想看同档期排名第一,柏林获奖之后这部影片一直在社交圈保持着高口碑及号召力。 2月18日,王景春柏林擒熊的次日,记者发出了访谈邀约,其间各种联系、看片和时间确定。3月13日中午,接到电话紧急商定,原定晚上的访谈提前至下午一点半。边通电话边搜导航,打车和地铁两个出行方案都需要一个小时,看到三环上一拃长的黄色路况,果断关电脑、饭没吃擦把脸,冲进地铁。守在车门保持着起跑状态,进站开门第一个弹上换乘扶梯,按时赶到。 调整好机器,王景春从内间走出,近来的密集工作使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忙啊忙啊忙啊,一直没停,这两天我眼压都高了,干涩,疼得不行了。”他边点眼药水边说,坐正之后像换了个人似的精神焕发,“开始北青报的专访”,仪式感十足。他语速不快,声调略低。小眼睛很亮,超有特点的八字眉边讲故事边配合走位,表情生动。说话间服务生送来两碗面,他坚持采访完再吃饭,助理提醒后面还有排队的媒体,“哦,我胡噜一口面,不然坨了。” 等待的空当从盘古酒店望向窗外,蓝天炫目云朵翻滚,街边已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春景。拉开厚厚窗帘的一刹那,炫得晃眼。很快,王景春吃完面回到沙发坐定,继续谈笑风生。 这个角色,是上天赐予我的良缘 2月17日在柏林电影节,《地久天长》一次斩获了两项大奖,将最佳男女演员收入囊中,一扫之前华语影片的阴云,这奖拿得众望所归。回头看在柏林擒熊的日子,除了振奋王景春更多的感觉是胸有成竹。在他看来本次获选有些“天选之人”的意思——他的生日是2月12日,咏梅的生日是2月14日,两人前后脚刚刚过完生日,就迎来了国际顶级电影节的影帝和影后,双双收获了一个超级棒的生日礼物,真可谓一个只把春来报,一个当春乃发生。 在得知获奖的那一刻,他先是惊讶而后表现得很淡定,“他们都说我是自信心爆棚。”王景春笑言。“五年前我坐在台底下,今天我站在这儿,特别感谢王小帅和刘璇找我来演这部电影,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还能拍出这么伟大的电影,拍出中国人的当下生活。让我在刘耀军的世界里美好地生活着。” 这番获奖感言收获了热情的掌声。 决定拍《地久天长》的时候,王景春连剧本都没看就应了。“小帅找我,他问我有没有档期,能不能调。他一月份就要开机了,这时候找我,我知道肯定出状况了。行,我来。我后面的戏都签合同了,我就都推了。”后来他回家跟家里人商量的时候被一眼看穿,“肯定小帅那个,我知道你已经选好了。”当天拿到剧本,看完他立刻觉得电话里二话不说做出的选择是十分正确的。“我特别信这个话,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王景春笃信萨特的“存在就是合理的”,“命运这个东西是自有安排的,你甭去掰哧这个掰哧那个,该你的老天自会给你的。”就像是应合了戏里刘耀军的一句词“这就是命。” “看完剧本,这部戏在我脑子里就有了一部电影,拍完到后来,跟我脑子里的电影差不多。片子一看完我就觉得很棒,哎呀,自信心又爆棚了。”王景春自嘲时哈哈大笑,眉毛跟着飞起来了。特别有趣的是,这种小人物表达大时代的贴合感并不是来源于王景春的个人经历,但是他在影片中细微的表演让人很难相信这一切不是“这位大叔”的亲身经历。“我其实还挺年轻的,比刘耀军要年轻个十几岁。知青、招工、进厂跟我还是有距离的。导演要求演八十年代三十多岁工厂四十多岁,再到老了六十多岁的样子。能接到这样的角色,是一件很过瘾的事。”能从年轻演到老在王景春看来是每个演员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能碰到这个角色是上天赐予我的良缘。” 离生活近是特别好的一件事 星星溺水,妻子王丽云因为对生活绝望试图服毒自杀,刘耀军两次抱着至亲狂奔去医院;养子离家出走,夫妻俩不吃不喝冒着大雨街上寻人,回家却发现家里都被雨水淹了;工厂大会上听到“国家有难大家帮,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强忍激愤;老两口给星星上坟时的诉说……影片中这个跨越半生的小人物刘耀军,使王景春收获实力派演技的担当。 为了契合这个角色,王景春用一个月时间减了30斤,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人物中。 “这不是一部电影,它讲的就是当下的现实,是生活”。在开拍前,他与导演王小帅一起去接触了很多与剧本中类似的失独家庭。“我最大的灵感来源就是生活。”电影花了3个小时,将两个家庭、两代人的爱与痛,通过平淡的生活细节表现,他将中国人那种对家庭的特殊情感融入其中,用最生活化的方式来表现刘耀军的心路。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却让很多观众越到后面越抹眼泪,王景春觉得,这就是生活的力量。“人要有点烟火气,演员也一样,不要觉得你多牛,还是得贴近生活。” 影片令人称道的是王景春和咏梅在戏里的默契,想给老伴扣上拉锁伸出去又缩回的手,老夫老妻间的那种不可言说的意会、扶持,简直传神,“下意识碰撞,很多戏都是完全即兴就过了。机器一支,导演就不管了,你们就来吧。很多戏就是即兴的,有时演完后‘呜’哭一会儿接着演,有时琢磨一下,就再来一下。”在他看来,这种默契源于“在景里生活起来”。 “生活戏需要有缜密的设计,仔细的分析。场与场的衔接,人物关系的处理,内心感觉都要分析得非常细,这是理性的。感性的是需要把人物长在自己身上,生活起来怎么演怎么是。” 爱生活的王景春,特别喜欢脚挨地的感觉,“离生活近是特别好的一件事,生活是我创作的源泉。” 他有很多各个行业的朋友,“光圈子里的不行,得跟老百姓一起玩呀,小的时候我上过技校、也站过柜台,这都挺好,还算有生活吧。” 从2017年9月开机到12月杀青,别看拍摄完有一段时间了,难忘的事王景春一下子就能倒出来,“抱咏梅奔跑那场戏,前前后后拍了5天啊。咏梅那块也不小,幸亏我以前锻炼的还不错,有点肌肉。后来一听‘再来一次’咏梅就紧张,抱着她就想替我使劲,她越使劲我受劲越大。最后一天都拍到夜里两点多了, 听到‘过了’全组都欢呼,我的左胳膊第三天就拉伤了,最后都抬不起来了 。”还有一件趣事,为了使王源找到叛逆的感觉,进组一见面王景春就故意冷落王源,“不搭理他,给他搞一些压力,让他叛逆起来,让他恨我讨厌我。”这招挺见效,当时王源就明白了王景春的良苦用心,父子对峙的那场戏王源的情绪表现得特别到位,“我们爷俩挺好的,休息的时候他总爱跑到我房间里来聊天。” “好长时间不见,老爹” 王景春出生于新疆,从小在阿勒泰长大,他视新疆为自己的“根”,成长的记忆是抹不掉的,根上的东西也是抹不掉的。除了戈壁、草原的辽阔,他更迷恋新疆的人。“虽说成长的地方小,可人情味特别足。谁都知道谁,特别热情。尤其是一到过年,要买很多很多的糖,每天都有拜年的人。进门的桌子上永远摆着菜,一定要吃两口菜、喝两口酒。小孩也要跟着大人去拜年,库尔班节也一样,要去拜年。” 新疆给他的最大的影响,是讲“礼行”,礼,是礼貌、讲理;行,就是行动。“礼行”就是做人做事特别讲究“规矩”,对朋友、老人、孩子,都有一套规矩。“你扛了一袋土豆走不动了,在路边歇会,就会有人走过来帮你扛回家去;街上有个老人行动不便,马上就会有人去扶。小孩打架,旁边过来一个老人,喊一声,马上孩子就不打了……只要谁有个什么事儿,哪怕是街上的陌生人,大家都很热情地去帮忙。” 王景春在影片中所流露出的如山般坚毅的父爱,让不少观众想到自己和父亲的经历。父亲对他影响最大的,是老一辈人对祖国对单位那种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我父亲是军人,长年在边防一线,他申请去的是最苦的红山嘴边防站。这个边防站在全军队也是有名的,每年大雪封山的时间都在8个月以上,上下山都特别苦。他们要先开车开到喇嘛昭,然后骑马,骑到席丹河大坝,从那儿踩滑雪板上去。就在这样一个艰苦的地方,我父亲待了整整17年。”他记得特别清楚,“小时候我父亲动不动就走了,一整个冬天都不在家,我妈一个人把我和弟弟拉扯大。” 王景春笑言,“我和父亲是特别传统的那种父子关系,老子就是老子,儿子就是儿子。从小出了错不问原因,先把我打一顿。”小时候他很不理解,“凭什么呀,是别人先招的我呀。”青春期的王景春一度很叛逆,因为转学在学校老挨打、老被欺负,还总被老师找,不想上学了,甚至还曾经离家出走过,“本来想去吐鲁番找我表哥,在一个长途车站被我妈我舅抓回来了,一顿打。”电影中星星离家那场戏,有一句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在外面遇到事,别忘了我是怎么打你的”就是王景春现场有感而加的。 “从小我就比较喜欢艺术,那时候喜欢跳舞、排节目,十几岁的时候就想过从事表演行业。可那时候父亲就希望我上大学,踏踏实实的。当时的我很叛逆,不愿意按照他给我规划的这条路去走,就想走我自己想走的路,想去学电影。” 王景春爱交朋友应该也是随了父亲,父亲在阿勒泰有很多朋友,各个民族都有,“我家随时会有司令员来下象棋,或者穿着皮衣皮裤骑着马的山上的牧民到我家住,有时候一住就是半个月或一个月。很多人以为我家是少数民族家庭,因为家门口经常绑着马,其实那都是来做客的牧民的马。”说起这些童年的故事他十分感念父亲,越长大他越觉得做人处世都受到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我父母都说得一口非常流利的哈萨克语,甚至他们有时候就用哈萨克语说悄悄话。我父亲带我上过两次冰封山,这一路上只要牧民看到我父亲,就拦下他,请他到家里吃饭,而且一定会宰一只羊。1986年,我父亲调回了乌鲁木齐,在离开山区之际最后一次上山的时候,所有牧民都知道了,晚上骑着马在路边等着,一定要我父亲去帐篷里面坐一下,必须要宰一只羊。” “我想对我在天堂的父亲说,好长时间不见,老爹。我还想把奖献给我的女儿,她让我知道做父亲是多么美好。愿全世界所有的情感和爱,地久天长。” 王景春获奖后说的这句话感动了很多人。 该买菜买菜、该做饭做饭、该生活生活 本来想着就在新疆上个班,有个工作,简简单单地生活了,但考专业院校学表演的念头却一直藏在王景春心中,起起落落。直到有一天,他认识了一个人,叫朗辰。“他说景春你应该去上海戏剧学院、电影学院,你有这个素质,完全可以考艺术学校。”“我不太懂,你教教我?”朗辰说:“行,我可以教你,但我要先去内地拍个纪录片,等我回来。” 当时在新疆百货大厦鞋帽部站柜台的王景春,每天就站在柜台盼望着朗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终于有一天,听说朗辰回来了。他立刻请了假,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跑去找他了,见到他特别高兴,那是1993年。后来跟朗辰一起学表演的还有他的两个朋友,结果三个人都考上了上海戏剧学院。 1995年王景春离开新疆去上海上学。刚到上海大概有两年多时间非常不适应,尤其不适应上海的饮食和气候。只有每周末去浙江路的新疆餐厅才能吃一顿饱饭,要么吃一块清炖羊肉一个拌面,要么吃一个抓饭一个拌面,吃得肚子圆圆的才回校。第一年在上海领教了冬季的湿冷,他要盖四个被子,毛巾被、军大衣全部盖上去才能睡觉。 上戏的四年,在王景春看来“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四年,从基本功训练的开始到后来的片段、独幕剧、大戏,是非常重要的四年。”从打下坚实的基本功到表演系统的树立,他的眼界突然就打开了,“知道艺术到底是怎么回事,戏剧表演是什么样子。” 上学的时候王景春拍了几部戏,但都不是主演。第一次在电影里扮演男一号,是在毕业之后。1999年,导演高峰拍摄电影《旅途》,讲的是一个解放军在新疆的长途客车上和各民族乘客一起勇斗抢劫歹徒的故事,改编自真人真事。“电影是在新疆拍的,和我之前拍片子感觉完全不一样,毕竟连空气都是最熟悉的。有个很有意思的细节,不像内地所有电影组开机第一天都要拜神、插香,在新疆,我们就宰了个羊。”这个特别“新疆”的感觉,让他觉得特别熟悉。他特别高兴的是,这部把新疆最漂亮的风情全给拍出来的戏,获得了全国“五个一”工程奖。 这次柏林擒熊后,很多人才发现,王景春早在2014年就凭借电影《警察日记》获了东京电影节影帝,他曾为这部影片增肥30斤,而在这次的《地久天长》中,他用一个月时间减了30斤。低调踏实地一步步走来,流量和走红与他总是隔着一层。“一个演员不需要去关注你微博有多少粉丝,你有多少流量,我是为这点事活着吗?不是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我的职业我的事业就是演戏,认认真真演戏、踏踏实实做人。” 走红不走红,在他看来,“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看任何评论。我微博就发发美食发点段子,喜欢我的人看着好玩就挺好。”演员最重要的就是“好好练自己的功,把演技弄好把每部戏拍好。该上菜市场买菜就去买菜、该做饭做饭、该生活生活。走到哪都被围着多没劲啊,我就喜欢这种,走哪儿,小吃店,来着!”生活中的王景春不光是个美食控,“我做饭也挺好的,经常做。很多朋友都喜欢我做的手抓饭、大盘鸡。我还会和面呢。” 和自己的成长中传统的父子关系截然不同,女儿是王景春最大的软肋,一点脾气没有,“爸爸在女儿面前别想威严这事。”除了希望女儿快快乐乐成长,这两天最让他感到骄傲和自豪的是,“写字是我教的,从王字开始教的。” 从新疆走到上海,后来到北京,直到现在,王景春还是有喝奶茶的习惯,“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每天早上起来我会自己烧一壶奶茶。”每次喝着热热的奶茶,他心里都会涌出一种感觉,特别希望时光倒转,回到十几年前、二十年前,所有一切都回到小时候看见的那一片景象中去,所有人都在一起,大家都其乐融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