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我才开始接触到《小说选刊》。那时候,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在县文联上班。因为经费的原因,单位只订了一份杂志,那就是《小说选刊》。我的领导说,一册《小说选刊》,读尽中国好小说。意思是说,再也不需要订阅其他刊物了。 我的领导是既写小说,也写诗歌,但对诗歌的追求不高,暗地里对小说暗藏野心。彼时写诗的人到文联谈诗,络绎不绝。他甚是敷衍,待他们走后,他对我吐露心声:“诗歌无法跟小说相比。要是有一篇小说上了《小说选刊》,你就功成名就,天下皆知了。” 为了让我进一步明白《小说选刊》的重要性,他又追加了一句:“在小地方搞文学,一辈子能上一次《小说选刊》,也就够了。” 因此,我对《小说选刊》极为膜拜。我的单位在政府大楼,每天都有收发员给我们送报刊信件。每期《小说选刊》乍到,收发员总会大声嚷叫:新一期《小说选刊》到了。然后郑重交到我的手上。我抚摸一下庄重神圣的封面,迅速翻开目录,看这期选了谁的小说。常常是,还没等我浏览完,便被领导“强行”拿走,直到他把全册从头到尾读完了,才把杂志交到我的手上,然后感慨良多地与我谈论其中的小说。他的“剧透”往往导致两个效果,一是提起了我的兴趣,我迫不及待地去读;二是刚好相反,失去了阅读的动力。但领导认为精彩的小说我哪怕不喜欢也必须认真读完,因为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跟我探讨,他忘记的桥段或次要人物的姓名要我及时提示,而且我务必跟他的兴奋点保持一致,他赞不绝口的细节一定也是我拍案叫绝的地方……因此,那些日子是我跟《小说选刊》的蜜月期。对我来说,那时,《小说选刊》就是中国文学,就是中国文坛。据我所知,县内还有一批年龄差别甚大的小说作者也在订阅《小说选刊》,他们,包括我的领导在内,几乎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都憋着一口气,为成为全县史上第一个作品上《小说选刊》的人而暗中较劲。像攀登珠穆朗玛,只有登顶的人才有资格傲视群雄。要奠定在县城文坛鹤立鸡群的地位,必须上《小说选刊》。其时,我乳臭未干,不敢参与角逐,只是手捧《小说选刊》,作壁上观。 两年后,我离开了文联,调到政府办公室为刀笔吏,不再阅读《小说选刊》,离小说越来越远。但一直希望听到邑内谁的作品上了《小说选刊》的消息,但数年过去,与诗人们捷报频传相比,小说依然没有起色。彼时,文学的境遇大不如前,文学爱好者大量流失,写小说的人更是越来越少。我的领导似乎也渐渐泄气,退而求其次。但偶尔回文联坐坐,我还能看到领导桌面上摆着最新的《小说选刊》,只是他不再兴致勃勃地和我谈论小说。 十年后我离开了家乡县城。某天,我突然认真做起中短篇小说来。2005年第6期的《花城》“花城出发”栏目一下发了我的两篇小说和访谈、创作谈,一开始我就走在一条与他们不同的道路上。2007年春夏之交,我先后接到了《天涯》杂志编辑赵瑜和《小说选刊》编辑郭蓓的电话,我发在《天涯》的中篇小说《跟范宏大告别》要被第5期《小说选刊》转载了。在电话里我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压抑着内心的亢奋,在玉林市政府办公室的走廊里来回走动,脸带微笑,见到谁都点头哈腰。但我始终没有告诉我的同事为什么看上去我的脸色潮红,像喝了半壶烧酒。 我首先告诉了邑内的个别文友。很快,几乎所有写作的人都知道了。从他们的祝贺声中可以听出,仿佛我已经成功登顶。但我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开始。在长途跋涉的过程中,《小说选刊》给我加了一次油。 那时候我自费订阅了《小说选刊》。我看到了一个个觉得异常陌生的名字,事实上他们已经成名,只是我对文坛几乎一无所知。我通过《小说选刊》迅速补了课。那些精彩的小说成了我的范本。那些掏心掏肺的创作谈让我茅塞顿开。我认真阅读“全国报刊小说概览”,如果看到一个作家的名字同时出现几次,我就认定此人是牛人。 2008年秋天,我在南京读书,突然接到郭蓓的电话,我发在《天涯》的短篇小说《陪夜的女人》将上第10期《小说选刊》。她在电话里还盛赞了一番这篇小说。除了不断表示感谢外,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让我坚定了什么才是好小说的信念。那时候,作为一个刚上路的写作者,特别需要编辑的肯定。《小说选刊》的转载像战机空中加油一样重要。 五年后,我调到了省城,在作协工作。每月接到大量的文学杂志,有大刊名刊,也有内部刊物。这些刊物倾注了编者的极大心血,我都格外珍惜。我总能从堆积如山的杂志中间抽出《小说选刊》,翻翻,然后放置不易被湮没的地方,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取来读读。 这些年,《小说选刊》陆续转载了我的不少小说,扩大了我的知名度,也让我的小说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每一次接到小说被《小说选刊》转载的通知,我的精神都为之一震。这些年,《小说选刊》作了不少改变,看得出来编者的努力。编者越努力,写作者也越受鼓舞。反正,我一直努力写中短篇小说,想把它们写好,不一定按《小说选刊》的标准,但一定是受了它的鼓舞。 现在我当然不再相信早年我的领导说的“在小地方搞文学,一辈子能上一次《小说选刊》,也就够了”这样不思进取的话,但没有人告诉我,究竟要上多少回《小说选刊》才算够。我希望我的小说每篇都上《小说选刊》,虽然即使我自己当主编也是不可能的。 每次我回到家乡县城,总喜欢到文联坐坐。令我欣喜的是,《小说选刊》仍是他们多年来必订的刊物。文联的那几个人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不一定都读小说,但案头上摆着最新的《小说选刊》,仿佛便离文坛很近,心里才踏实。这种感觉,跟二十多年前一样。也许因为这种感觉,我和他们才成了朋友,且一直维系着友谊。 总而言之,无论何时何地,想到《小说选刊》,我都心生欢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