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维辛的摄影师”,指的是波兰摄影师威廉·布拉塞,他于1940年8月31日遭纳粹逮捕,随后被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布拉塞并不是犹太人,他会说一口流利的德语,本来也有机会加入德国籍,但他却拒绝了。凭借着摄影师的手艺,布拉塞被安置在集中营的囚犯身份识别部门充当摄影师,他的主要任务是拍摄囚犯的档案照片和自杀囚犯的记录照,拍摄记录以囚犯做试验的臭名昭著的“医学研究工作”,同时还要为纳粹军官拍摄各种人像照片。1945年,苏联军队逼近奥斯维辛,布拉塞冒着生命危险偷偷保留下数千张底片,成为控诉纳粹残暴罪行的最直接的见证。整整70年之后,德国教育学专家莱纳·恩格尔曼写下了布拉塞的生活纪实,目的是“通过布拉塞的个人命运,呈现他所栖身的时代,以及所有无辜受害者在纳粹时代遭受的不幸和祸害”。 当布拉塞第一天走进奥斯维辛集中营,并成为囚犯3444号时,他首先听到了这样的“欢迎词”:“在这里,一个犹太人能活两周,一个牧师能活三周,一个普通犯人被允许活三个月。唯一离开集中营的可能就只有烟囱!”尽管布拉塞不敢相信,这种完全灭绝人性的邪恶行为乃是人类所为;尽管有无数的诘问拥塞在他的心头,让他恐惧迷茫,不知所措,但面对严酷的现实,他不能不首先考虑如何活着。应该说布拉塞还算幸运的,因为有一技之长,他成为集中营里的摄影师,没有被任意射杀,没有被送进毒气室,没有在强制劳动时被党卫队用铁锹柄打死……在集中营期间,布拉塞拍下了大量囚犯的照片,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最终或者饿死,或者冻死,或者被枪毙,或者被毒死,大多数都没能活着走出集中营。他们只是在布拉塞的镜头里留下了一张张无名的面孔,这些无名的面孔将冰冷的数据还原成一个个鲜活的个体——他们曾经有过美好的生活,却在纳粹惨绝人寰的暴行中失去尊严,失去生命。 在奥斯维辛集中营,所有的囚犯都要到布拉塞这里来拍照,每天超过百人,一周七天从不间断。取景器缩短了布拉塞和这些囚犯的距离,身为囚犯中的一员,他既能够真切地看到他们惊慌的眼神和恐惧的面孔,也能够深切地体会到他们绝望与无奈的心情。在布拉塞的镜头里,有几乎瘦成骨架的自杀者,有被注射死亡的人,还有一名即将踏入毒气室的妇女,她的面孔因恐惧而扭曲,嘴巴因大喊而张开着……其中有一组照片曾经被广泛关注,照片上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她只有14岁,被狱警打伤了脸颊。前两张照片中的她显得惊惧而憔悴,在第三张照片中,布拉塞准确捕捉到她的青春和美丽,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拍下这组照片后不久,这个女孩即惨死在集中营里。布拉塞还拍下许多党卫队军官的人像照,从照片上看,这些杀人狂魔和常人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区别——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确都是一些普通人,却集中体现出纳粹罪恶本身的无个性特征,意味着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的“平庸的恶”。 布拉塞的职业保障了他能够在集中营生存下来,并成为一个“在不可想象的邪恶之地为捍卫人性而战的人”。但正像徐贲教授所说的那样,布拉塞不是英雄,他的故事只是一个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的故事,可以想象,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偶然,他同样会成为一个无名的受害者,留下的只是一个冰冷的数据而已。即便是在如此极端的环境里,布拉塞也时常萌发出常人所有的情感,他带着深厚的感情拍摄那些生命即将走向终结的囚犯,为他们留下最后的尊严。他甚至爱上了一位女护士,见面时聊上几句,也算是他们集中营生活中极其宝贵的调剂。事实上,正是常人的情感激发出布拉塞人性中的善,让他有勇气面对纳粹的暴行,并在关键时刻将纳粹暴行的证据保留下来。 战争结束后,28岁的布拉塞开始新的生活。他希望重操旧业,却总是在照相机的取景器中看到那些集中营的囚犯,“一张张去日无多的脸,一个个面临死亡的人”。开始是眼睛让他无法工作,后来手也不听使唤,无法按下快门。1946年,布拉塞终于停止了摄影师的工作,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照相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