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文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当代语言学研究室主任、《当代语言学》主编胡建华研究员在“2018当代语言学前沿:第二届‘走向新描写主义‘论坛”(西南大学,2018年12月15-16日)开幕式上的致辞,由杨萌萌博士根据发言录音整理而成,已经作者校读修订。 胡建华研究员 感谢各位专家学者出席本次论坛! 刚才听了刘丹青所长的致辞,我认为刘丹青所长所讲的,与新描写主义的理念是完全一致的。在这里我主要讲两点:新描写主义一方面警惕理论,而一方面又重视理论。 警惕理论从何而谈?那就是警惕研究被概念淹没,被概念牵着鼻子走,避免由于概念的引导而进入到一个概念系统,进入了一个米尔斯(C. Wright Mills)所讲的grand theory(“宏大理论”)的系统而看不到语言事实。米尔斯有一本书叫The Sociological Imagination,1959年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中文译本叫《社会学的想象力》,由李康翻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米尔斯在这本书中讲:宏大理论家们如此迷恋句法意义,对语义指涉如此缺乏想象力,如此刻板地局限在如此高的抽象层次上,导致他们攒出来的所谓“类型体系”,以及他们为此而做的研究,看着更像是枯燥乏味的“概念”游戏,而不是努力给出系统的定义,也就是清晰有序地界定要讨论的问题,并引导我们努力去解决这些问题(第47页)。我是做形式句法的,对这方面的问题有所体会。比如说,做形式句法研究,很容易进入到一个概念体系,而忘记了这些概念到底具有什么样的含义,结果就是为概念而概念,做出一堆概念组成的概念游戏。 我特别欣赏杨振宁先生的一些说法。他说他从费米(Enrico Fermi)那里学到的物理并不是形式化的东西,而是由最基础逐渐建立起来的扎实过程。他说费米谈论物理的时候,总是从实际现象开始,用最简单的方法描述出来,这使得费米的物理工作具有非常具体而清楚的特性。杨振宁也讲到理论的“障眼法”,他说著名天文学家和作家艾丁顿(A. S. Edington)在他写的科学哲学书中举到一个例子,说一个海洋生物学家用六英寸网眼的渔网,经过长时间捕鱼研究,得到所有的鱼比六英寸长的结论。杨振宁说这个结论看起来很荒谬,但是在现代物理学中却很容易找到这种例子。由于实验的复杂性和间接性,人们没有认识自己所做实验的选择性质。选择是建立在概念上的,而这个概念也许是不合适的(《杨振宁传——规范与对称之美》,江才健著,2002,天下远见出版股份有限公司)。这也是新描写主义所反对的——选择性地使用事实。你的理论给你选出这些事实,而你的理论看不到的事实,你也看不到,然后你就说所有的鱼都是长于六英寸的。杨振宁讲的是什么道理呢?就是理论可能具有的遮蔽效应。这么说的时候你觉得很荒谬,但实际上在科学研究中,可能就存在这样的研究且不在少数。因此,我们要时刻小心理论的“障眼法”,避免因所选择的理论而看不到一些重要的事实,甚至于为了维护所选择的理论而刻意对重要的事实视而不见。 另外,我们强调,要有理论的眼光,要加强理论的建设,因为没有理论就看不清事实。理论会使我们的认识进入到更深入、更细微、更具体的层次,将事物置于一个理论体系中进行衡量考究,从而使我们有可能更深入地探究并认识事物的本质。我们知道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他之前就有人提出过类似的思想。实际上,最早提出相对性(relativity)这一术语的并不是爱因斯坦,而是庞加莱(Jules Henri Poincaré)。在爱因斯坦之前,洛伦兹(Hendrik Antoon Lorentz)就提出了洛伦兹变换公式,而这一变换公式构成了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的基础。可以说,庞加莱和洛伦兹的研究都指向了狭义相对论。但是,爱因斯坦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怀特海(A. N. Whitehead)曾经说过:科学的历史告诉我们,非常接近真理和真正懂得它的意义是两回事,实际上,每一个重要的理论,都被它的发现者之前的人说过,但是未必真正懂得它的意义(参看杨振宁撰写的序“爱因斯坦:机遇与眼光”,载《我的世界观》,爱因斯坦著,方在庆编译,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因此,要想真正把握并理解所描写的现象,必须依靠不断演化、不断升级的理论。 真正了解并明白事物的意义,需要一个理论体系,需要有理论的眼光,需要有理论的品味。而理论,最重要的一点,不是一堆概念,而是一个工具。理论还需要与个人的品味和眼光相结合。只是一个枯燥的理论,是做不出什么东西的。理论和个人的主观能动性是密切相关的。你有不同的学术品味、学术眼光、学术想象力,同样的工具在你的手里所发挥的作用就不一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