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完《短篇小说的触点和落点或猜测卡夫卡》这篇文章之后,我的心情非常不好,我甚至无法用诸如沉重、痛惜等等这样的词语来准确形容我的这种心情,我感到心里堵得慌。因此我尽管自知学养差,仍然要勉力写出这篇文章,我觉得如果不写出来,就对不起卡夫卡。 我猜到了卡夫卡写《变形记》的“触点”和“落点”:都在他的小妹妹奥特拉身上,都是源于他对小妹妹的深爱。从这个最伟大的作家创作出这篇最伟大的作品并于1915年首次发表至今,一百年过去了,难以估量卡夫卡和他的《变形记》对人类的文学和文化以及对后世作家的创作影响,有着多么巨大的贡献!我只知道我们人类作为宇宙的精灵而赖以自豪的,除了我们的个体从最初的几十个、几百个,发展成为多少年后的六十亿个的生命意义之外,再能说得上有意义的,就是我们人类所创造的文化,而这文化之中最让我们人类脸上有光的,当数文学和艺术。 我猜测卡夫卡写《变形记》是因为他对最钟爱的小妹妹的爱,卡夫卡写这篇作品的“落点”则是期望假如自己真的没有能力再给家庭作贡献了,小妹妹仍然能够有一个好的生活。而事实上,1924年卡夫卡41岁时因肺结核去世,此时他的小妹妹奥蒂莉·奥特拉·卡夫卡27岁,不用猜测,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卡夫卡在临终时也会挂念着小妹妹奥特拉,期望她一生幸福,他或许还会一闪而过地回想起自己写下的《变形记》…… 而这个平凡的小妹妹,在卡夫卡死后,过着平凡的生活。当然,平凡的人也完全可以过完幸福的一生,所以卡夫卡充满了期待。所以当我写这篇文章时我写下了它的前半个标题:现实如此灿烂。一个叫卡夫卡的人对小妹妹的这份钟爱,这份期待,让我们感到了灿烂,即使是读着灰暗的《变形记》,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这种灿烂。 有时候,有些事情,我们好像还是不知道为好,但我们又不得不知道。 当我查阅资料时,这样的信息跳到我的眼前:奥蒂莉·奥特拉·卡夫卡,于1943年死于纳粹集中营。与奥特拉同在的还有她的两个姐姐,卡夫卡的另外两个妹妹,瓦莉和艾丽,她们没有逃脱犹太人遭遇的种族灭绝之灾,在“1942年-1943年”期间悲惨地死于奥斯维辛集中营,并且遗骨难寻。 就是在读到这段资料时,我开始在心里感到堵得慌,并且感到对不住卡夫卡。尽管我知道卡夫卡的无辜的妹妹们的遭遇与我个人没有一点责任,但是我知道这却与整个人类有责任。 同时,我还有了另一种愧疚,我们读着《变形记》活着已经有一百年了,可是我们忘了奥特拉。 有一句不知道是谁最初说出的名言:历史不能假设。但我还是想假设:假设奥特拉能够平凡地但也安全地过完她的一生,那么卡夫卡的在天之灵就不至于流泪,在这个对人类做出了伟大贡献的人面前,人类也不至于如此愧疚。 然而,现实又如此无情! 1889年4月20日,阿道夫·希特勒出生在奥地利,这个与卡夫卡的大妹妹瓦莉同年出生的人,这个只比卡夫卡的小妹妹奥特拉提前八年出生的人,这个在期望着小妹妹奥特拉一生幸福的卡夫卡于1924年去世时正被关在监狱里服刑的人,却于1933年攫取了一个强大国家的权力,并迅速建立起集权、专制的政权,他给人类所带来的巨大的灾难和耻辱,全世界都知道,不用我在这里说了。而对于小妹妹奥特拉,对于那个在《变形记》的结尾经历了那么多的忧患但是已经成长为一个身材丰满的美丽少女的葛蕾特,这一切的灾难,犹如一个巨大的亿万斤的巨轮碾过一只最小的小蚂蚁的身体…… 多年以来,人们在读《变形记》的时候,总是要把作品与卡夫卡本人的现实生活关联起来,许多分析解读《变形记》的文章也是如此,这是因为《变形记》强大的现实感染力使然,让我们无法把作品与现实分开。这种阅读状况其实在我们平时的阅读中是很少见的,我们很少有在读某一篇作品的时候,总是有作者本人和他的生活琐碎在我们的眼前晃的感受。 自从20岁的时候读到《变形记》,虽然它被认为是现代主义,虽然它写的是一个人变成了一只甲虫,但我一直感觉它就是在写现实,而且是那么真实那么深入骨髓地写着现实。30年过去了,忽然有一天猜到了它的触点和落点,更坚定了我的感觉。而当我读到了奥特拉的资料,更是让我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现实感,没想到《变形记》最为通向现实的途径会是这样的,没想到让《变形记》与现实最为紧密关联的是小妹妹奥特拉的生命。知道了奥特拉在《变形记》之后的命运,让我眼前每次读《变形记》之后而浮现的灰暗色调,更加从未有过的黯淡无光。 当《变形记》已经发表了103年,当小妹妹奥特拉已经死去了75年,却在有一天让我感到了《变形记》居然是这样的与现实关联,这似乎有些荒诞,但其实一点儿也不荒诞,因为现实是如此灿烂,现实也如此真实。而这正是文学应有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似乎比《变形记》在之前所给予我们的那些意义更有意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