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海安方言“说的”和“说”,跟普通话和很多其他方言一样,往往前者表示言及的对象,后者表示言说动作本身。但在实际使用时,又有相互交叉的现象,“说的”有时相当于“说”: (1)他说明朝家来。他说明天回来。=他说的明朝家来 (2)哪说他要结婚的呢?谁说他要结婚的啊?=哪说的他要结婚的呢? 但两者之间还是有本质的不同。“说的1”表言说义,“的”进一步虚化,但并没有完全脱落,“说的”类似于一个标句词,与“说”在结构意义和语法功能上仍有明显的不同: (3)a.我说啊他几次。我说了他几次。 b.*我说的啊他几次。 (4)a.公务员百个人里头也取不到个,你考也是白考,就我说的。公务员一百个人里面也录取不到一个,你即使考也是白考,就我说的。 b.公务员百个人里头也取不到个,你考也是白考,就我说。 尽管海安方言“说”与“说的1”在使用时有交叉的地方,但还存在着结构、意义等方面的不同,扬州话含有违实意向的凝固结构“说的”的情形与此类似。 “说的2”在海安方言的句首、句中、句末出现时有表“传闻”的功能,相当于“据说”: (5)a.说的结婚的天子来啊多少人。据说结婚的那天来了许多人。 b.结婚的天子说的来啊多少人。结婚那天据说来了许多人。 与“说的1”之间存在着使用上的差异,主要体现在后接表示修饰的名词、“啊、过”之类的体助词及其他成分的省略时的不同,“说的1”可以充当句法成分,“说的2”不充当任何句法成分,两者在语法功能上存在差异: (6)a.说的话。/说的事情。 b.*说的话他后朝上北京。/ *结婚的天子说的话来啊多少人。 (7)a.说啊的话不要再重复。说过的话不要再重复。 b.*说啊的他后朝上北京。 海安方言的“说的3”表示传情,体现在对既成事实或行为表示吃惊和不满: (8)说的八点到的,又到十点才来啊。说好八点到,又到十点才来了。 (9)走的时候连人情话都曾说说的!说走的时候连句客气话都没说。 对既成事实表示确认、进一步申明说者原有的观点: (10)我说的呢,他曾考得取吧! 我说呢,他没考取吧! 了解事实真相后恍然大悟的感叹: (11)我说的怎啊到现在还不家来的哉!我说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的呢!(原来单位要加班。) “说的3”不表示具体的言说义,主要是加强不满的情感,常用于否定句,可以去掉而不影响句子的表达,但句子的表情色彩会打折扣。作为表传情的“说的3”虚化程度不太高,需要借助于具体的语境与传闻标记相区别,如“曾”“不曾”“不是”等表示否定,“连……都”“才”等固定结构和副词的使用增加了这种情态表达色彩的表达,北京话中存在着类似的用法,表言说义的动词演化为句末传信情态助词,同样表示传情,即表达对引述内容的否定态度,张其昀报告的扬州话“说的”含有违实意向是同样的意思。 “说的4”表假设,用于句首,起引入话题的作用,可以充当假设/转折及引入话题的功能,相当于普通话的“可是,如果……的话”“但是,至于说……”,一般用于句首: (12)人家工资又不高,说的让他一下子捧拿出个三、五十万出来,要他命啊? 也可以用于句中和句末,句子前面可加上一个主语“你”,表示同样的标记功能: (13)人家工资又不高,你说的让他一下子捧个三、五十万出来,要他命啊? 和廉江方言话题成分的多样性不同,海安方言一般是动词性的成分;廉江方言担当假设/虚拟的话题标记“讲”一般出现在句末,海安方言“说的4”还可以出现在句首、句中。 “说的4” 在实际话语中还与其他成分一起,起篇章连接的作用,或引起下文,语调上可以延宕、拖长,语气上与下文相连接,如“说的——”“一说的——”“说的句话啦——”“说的个老实话——”“说的句梦话呢——”“说的个认娘话呢——”: (14)这一说的——,没得命啊,家去也要买车子。这么一说,不得了了,回去也要买车。 (15)说的个老实话——,那刻儿家的确实穷,没得钱读书。说实话,那时家里确实穷,没钱读书。 (16)说的个认娘话呢,那刻儿不是家的成分不好,我也能弄个大学上上。说句不好听的,那时如果不是家庭成分不好,我也能考个大学! 通过语言形式上的自贬表示让步,达到强化下文主观情态表达的目的,整个结构意义虚化,功能也因而发生了改变。 从以上举例及分析中可以发现,海安方言“说的”表“言说、传闻、表情、假设”等方面的功能,可以出现在句首、句中或句末,是语流中高频连用成分的并合与规约化的结果。“说”表言说的语素义变得更加模糊,“的”与整个结构的特定语义联系也变得比较松弛。上海话的“伊讲”,与海安话的“说的”比较类似,陶寰、李佳樑认为从“不知”到“未料”和“惊讶”,实词义逐渐虚化,作为追补性的成分,补出消息的来源,形成了一个以转喻为基础的认知过程: (17)伊讲:“阿拉明朝去学校。” (18)银月停了一会,才说是:“伊讲后巷路的阿启伯,偷摘我们菜瓜——,”银环变脸道:“坏瓜多籽,坏人多言语;你们莫听伊学嘴学舌。” (19)上午家中电话铃大响,来电显示一看,乖乖隆地动021-110伊讲。平时只有阿拉老百姓打110,从来没有收到110打阿拉电话。 现代汉语中有一批两音节、三音节甚至多音节的“X说”已经成为词或正在词汇化的过程中,方梅曾指出北京话“说”的演变经过了两条途径,一是从言语动词虚化为补足语从句标记,一是从言语动词虚化为虚拟情态从句标记,“你说、我说、您说”中“说”的虚化既涉及到这一结构的词汇化问题,也涉及到互动交际对虚化的影响。与“伊讲”与北京话的“我说、你说、您说”等的内部结构不同,“说的”具备言说、传闻、表情和假设等多种功能,“说”与“说的”在使用上有交叉,但在功能上有不同;表示“吃惊”“不满”或对“既成事实的确认”“了解事情真相后恍然大悟的感叹”时有语气强弱轻重程度上的差异,与“说的”的重读、其他副词或固定结构的配合使用密切相关;“说的”还出现在表假设条件的句中,是以表“惊异”范畴为核心,或是在这一范畴基础上的延伸。 原文刊于《中国语文》2018年第3期 汪如东,1964年3月2日生,江苏海安人,现任上海财经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副教授,全国汉语方言学会会员,世界汉语教学学会会员。研究方向为汉语方言学、修辞学、第二语言教学,承担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江淮方言泰如片与吴语语法比较研究》,同名专著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于2017年出版。另独著有《汉语方言修辞学》(学林出版社2014年)、《海安方言研究》(新华出版社2016年)等专著2部,合著《现代汉语文字学》(复旦大学出版社)被韩国外国语大学翻译成韩文出版,得到原国家广电部2013年“优秀图书输出奖”。在《中国语文》《方言》《语言科学》《语言研究 》《修辞学习》等刊物及有关学术会议上发表或宣读论文若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