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疯狗浪》是曹文轩先生的新作。在这部作品中,作者一如既往地运用富有诗意的笔调,为读者讲述了一个唯美至善的故事。小狗沫沫和小主人船花生活在一个海边的渔村中。一天,沫沫误入渔村边的一片树林,被一群生活在树林里的流浪狗团团围住,幸亏公狗黑风仗义相救,沫沫才侥幸逃回渔村,逃过一劫。后来,觊觎沫沫的流浪狗首领狼眼施展诡计,害得黑风被赶出了渔村。已经爱上黑风的沫沫离开渔村,和黑风一起,在渔村旁的一座小山上安了家。后来,为了搭救自己的孩子,黑风在与流浪狗的搏斗中身负重伤,生命垂危。为了让沫沫带着孩子心无牵挂地回到渔村,黑风趁着妻儿熟睡时勇敢地走向了大海,走向了汹涌而来的疯狗浪。沫沫知道黑风再也回不来了,它带着孩子去寻找船花,却发现船花身边又有了一条新的小狗。于是,沫沫带着孩子默默地离开了村子,走进了流浪狗盘踞的树林。 小说讲述的故事主要在树林、渔村和小山这三个地理场域展开,而这三个场域,援引法国心理学家拉康的理论,又分别对应着人类最重要的三个心理场域,即现实界、想象界和象征界。因此,作者也得以通过不同人物形象在这三个地理场域上展开的矛盾冲突,书写出盘踞在人类心灵深处的种种激荡起伏。 现实界位于人类心灵的底层,那里充斥着各种无意识的本能与欲望,一如小说中那片幽暗的树林。在这片树林里,以狼眼为首的流浪狗像野兽一样生活着,“它们不像狗,更像鬼鬼祟祟的狼”。它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可以不择手段,偷窃、欺诈、杀戮都是它们生活的常态。作者没有在小说中塑造一个世外桃源般的乌托邦,相反,他引导着读者直面这片幽暗的森林,直面人性中的幽暗。因为说到底,我们都必须面对一个基本的事实,那些让我们弃如敝履的恶念与恶行,其实全部源于我们自己的生物本性。既然如此,我们与其让孩子们相信所有的人的生而行善,还不如陪他们一起直面人性中的丑恶。毕竟,只有勇敢地面对心灵中这些具有破坏性的力量,人类才有可能成功地实现自我的升华与救赎。 如果说现实界中充斥着人类的动物本能,那么,想象界中所蕴含的就是人类理性的力量。人之所以为人,不仅是因为具有人类的形体,更是因为具有人类应有的理性,并且能够运用理性压制自己的各种本能与欲望。在作品中,对应着想象界的是那座海边的小渔村。生活在渔村中的村民和他们驯养的家犬与树林里的流浪狗彼此敌视,他们时刻提防着流浪狗的入侵。虽然本能与欲望还是会时不时趁着理性有所懈怠的时候冒出头来,就像流浪狗们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村庄,但大多数情况下,理性都能在与本能的对抗中处于优势。当沫沫初次遭遇流浪狗时,它拼命地跑向村子,向村子里的家犬们求救。这时,“全村的狗都叫了起来,声势浩大,并朝沫沫这儿迅速赶来”,随着它们的到来,流浪狗们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段描写,以及稍后村民们齐心协力打退流浪狗的情节,正是对理性与本能之间对峙关系的生动写照。 理性虽然是一种正面的心理能量,但也有它显而易见的弊端,那就是具有明显的功利色彩。正如船花的父亲拒绝收养黑风,因为他不想为了一条狗增加家庭的经济负担,而船花抛弃了沫沫,也是因为沫沫的“叛逃”使她失去了一个可以陪伴左右的伙伴。在作品中,真正达到处于象征界的理想人格的,是沫沫和黑风。象征界源于想象界,却又高于想象界,它包含着那些最美好的情感与最崇高的道德理想,例如爱、奉献和牺牲精神。沫沫和黑风都曾经生活在人类的村庄中,但却在离开人类社会后实现了自身的升华。尽管饱受人类的误解和流浪狗的威胁,它们却始终相依相伴,不离不弃,谱写了一曲关于爱的颂歌。在它们光辉形象的映衬下,幽暗的树林和海边的小渔村都显得黯然失色。 然而,在作品的结尾,想象界还是坍塌了。黑风死了,沫沫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够生存下去,也被迫归顺了狼眼。黑风和沫沫的不幸既缘于流浪狗的步步紧逼,也缘于村民们对它们的疏离。作品中想象界的坍塌无疑提醒着读者,在并不完美的人性与现实功利的人心的双重夹击之下,对于唯美与至善的追求是何其的艰辛。当然,黑风与沫沫的牺牲并非全无价值。船花得知沫沫走进了树林后,跑到了那座喻指着象征界的小山上。她先是无声地哭泣,然后放声哭了起来。此时的船花终于理解了沫沫,她的哭泣也预示了她的心灵成长,让读者对船花的未来和人性的未来都有了更多美好的期冀。 尤其耐人寻味的是,在拉康的理论中,想象界正是以语言和由语言书写而成的道德理想作为呈现形式的,而文学恰好也是一门语言的艺术。因此,我们不妨大胆地揣测,作者正是通过作品并不完美的结局表达了自己对于儿童文学创作的理解:一个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应该具有殉道的精神,直面人生,不畏艰辛,不避苦难,执拗地将自己心中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与善的坚定不移的信念熔铸成美妙的语言,通过自己的作品,在儿童心目中播撒下善和美的种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