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农耕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转变的道路上,中国内陆地区所发生的多个社会层面上旧传统与新观念的摩擦、碰撞、消解乃至融合是已被当代文学史确证了的重要创作题材。但是,在少数民族聚居的内蒙古,新世纪以来区域经济转型、民族文化发展、新型民族关系建构、生态文明的建设等系列重大问题的现实主义叙事还有待文学艺术工作者进一步关注。事实上,作家将社会发展的现实与经验置换成文学形象,不仅仅是文学创作的需要,更是留置历史的一种方式。文艺工作者蘸染着民族历史与现实的底色,书写新时代的乡土内蒙古,发掘、展现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生态的变化、转型,继而探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生存经验、伦理变化、价值重构等问题,构成了新时代乡土内蒙古现实主义叙事的重要内容。在这样的书写路向上,李廷舫的《河套母亲》、王玉水的《山里有棵大树》、张凯的《大风》、肖睿的《生生不息》值得关注。 现实主义的重要任务就是描摹现实,对现实的呈现是现实主义的重要内容。新时代现实主义的文学创作应该真实地为时代画像,承担部分民族志的任务。这样的创作既关涉作家的现实主义创作经验,又是对其历史观的挑战。李廷舫的《河套母亲》、王玉水的《山里有棵大树》是传统的现实主义风格的文学创作,二者在展现地方性知识、言说地方历史、塑造时代人物群像、展现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等方面有一定的特色。前者以20世纪30年代至80年代内蒙古河套大地发生的系列重要事件,如走西口、傅作义抗战、地下党活动等为主线,围绕河套平原石三圪旦这一户农家在历史风云中的生存遭际,塑造了白三女、郝雨润、宋鲜鲜等勤劳、坚韧的河套女性形象,既细腻地呈现了河套平原的风土人情,又深刻表现了河套女性伟大而朴素的坚韧品格。后者则以近乎传奇的讲述为读者塑造了张槐树这一个并不是大英雄的“英雄”形象。这两部作品共同的特点都是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结合地方性知识的表现,以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依据生活和事件的真实较好地刻画人物形象,既不拔高也不溢美,体现了依据生活真实塑造文学典型的现实主义创作原则。 当然,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任务并不是简单地描摹现实、呈现现实,还应该追问现实的真实性,与现实对话,深层次地探寻现实,体现历史的结构与发展规律。 张凯的《大风》以内蒙古鄂尔多斯“康巴什”为背景,围绕着一个小村子里“土地与农民”的故事展现了近几十年农村在城市化过程中出现的系列问题。作者说“如今很多失地农民在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夹缝中讨生活,他们的生存现状和未来走向,引人关注,令人忧思”。题目“大风”的含义是多向度的,既可是自然症候,又能指社会症候,当然还可能含有其他的理解。作者围绕着土地(还可理解为财富)与农民的存在关系设置了三个层面的文本内容,一是经济伦理层面,一是生态伦理层面,一是社会伦理层面。随着三个层面的文本内容层递进行,张凯尝试着对上面的问题进行回答。 作家处理题材很巧妙,让牛蛋这一人物成为叙事者,采用儿童视角,很好地纯化了意义混沌的诸多情节,保障了故事的线性发展,明确了叙事态度。但是,在保障意义的表达边界的同时,相应地偏置了对题材的其他深层次意义的探究。有评论家关注到了小说对这一社会过程中人心、人性沉浮的表达,但这仅仅是围绕着土地与农民关系衍生出来的第三层面的意义,作者借对题材组合增值后乡村伦理意义的过度关注,回避了对第一层面即经济伦理层面出现的现实性问题的回应,如对一些特定情节——禁牧时农民把羊染成绿色、“响大麻炮”甚至“燃放烟火”等——的戏剧化处理并没有真正触及事件的焦点。当一部作品戏剧化处理现实时,文本主题的现实意义肯定会大打折扣。更为值得关注的是,将牛蛋的爷爷这一角色作为社会转型中的价值判断的“定盘星”、“度量衡”,无论这位老者多么睿智,甚或传奇,都不能遮蔽作者对现实评判体系的无视。传统农耕文明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型的过程中往往是以土地被剥离使用权的传统农民的出局为代价,无论是禁牧、城镇化还是乍富的农民放贷,真正损失的还是这个庞大的群体。回避对这一现实性问题的回答,不得不说是这部优秀作品的遗憾。事实上,这也是当下中国乡土题材文学创作中普遍存在的问题。 肖睿的《生生不息》则是依托“治沙”题材来叙述人的生存选择、探询人的生存价值的作品。土地荒漠化被称为“地球癌症”,在治理这一地球病症的过程中,人与自然的斗争被放大,在缔造与恢复地球生态文明的历程中,治沙过程体现人类的坚守、坚忍和面对自然困苦的不屈服等品性具备了史诗性的文学书写价值。作品《生生不息》并没有讲述治沙的正面战场,而是如封面所言讲述“三代蒙古女人和一座沙漠的悲情史诗”、是“一部关于信仰、坚守和爱的沙漠奇书”。在这部作品中,作者表达的重心并不在单纯的治沙这一意义层面,而是在文本延伸的意义上将沙漠虚化为一种人类的生存环境,重点讲述在这个生存环境里发生的关乎人性、关乎生存的故事。 肖睿让蒙古族女性阿茹娜成为故事的中心,通过阿茹娜串联起蒙古族汉子巴根,以及这一对夫妻的子子孙孙。作者并未赋予阿茹娜与巴根的治沙行为一种先验的高尚与伟大,他们治沙的动因仅仅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生活在这样一个黄沙漫天的恶劣环境中。简单、纯粹的治沙动机让后面发生的故事充满了多种可能。作品用跳跃的叙事视角打破了线性叙事的限制,将历史的风云嫁接在人物故事中,让这个家族的四代人成为了历史发展的参与者与见证人。作者在保证故事完整性与传奇性的基础上,依靠叙事视点的转换,让时空交错、场景移位、情节混杂而又互补,整体叙事风貌因此像一幅主题鲜明但色彩混杂的油画。作者在尊重现实生活的故事发展逻辑的同时,通过刻意的情节编排,让笔下的故事细节与氛围无视文本的空间限制,遥相呼应,将现实生活的逻辑关系与文本空间组合中的逻辑关系混搭,使得故事拼接别有特色。尊重现实生活的内在逻辑,又充分调动艺术加工的非线性空间拼接的技巧,这充分显示了现实主义的包容力。从艺术性的角度而言,讲述乡土故事不正需要将传统的现实主义叙事风度与现代叙事风范融合吗? 在新时代乡土内蒙古的现实主义叙事中,我认为作家应该站在时代的高度,重点表现各时段内蒙古人民在各个领域内的生活状况,要具有正确的历史观与现实判断,将国家、民族的发展意志与个体的现实体认结合,努力展现现实主义的广度。同时,还要努力发掘题材深层的现实主义价值,直面现实,探寻现实的深层真实,揭示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在艺术上,要将现实主义的叙事风度与现代主义的技巧结合,真正激活新时代乡土内蒙古的现实主义叙事价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