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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清代文学批评形式的“岁末祭诗”(3)

http://www.newdu.com 2018-10-15 《文艺研究》 罗时进 参加讨论

    三、清代岁末祭诗的文学批评特征
    我们将清人的岁末祭诗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批评形式,是因为它显然区别于古代文论的基本形态(如诗话、文话、序跋、传论、笔记等),也区别于编选、批点、品藻、句图、圈旌、谑谈、图像以及点将录等方法,而是将论诗诗的形式加以改造和丰富,用类似行为艺术的方法在特定的传统节令表现出来。具体来说,大致有三个方面的特征:
    一是自我却顾的检讨姿态。具有内省之思是人本质属性的体现。内省之思即以自身为对象,进行批判性的质疑、思考、追问,以达到“自明”的目的。除夕是年轮的交替点,也是人生的驿站,此时诗人们可以暂脱俗谛沉静下来打理思想的行囊,倾听内心的感受,书写新年格言。岁末祭诗作为一种文化习俗,几乎完美地提供了诗人“自明”的契机,所以,祭诗作品的自审却顾姿态相当显著。让我们一读乾隆朝诗人鲍倚云的《祭诗行》长篇:
    我闻祭诗之例贾岛开,时当除夕陈樽壘。命意还应自劳苦,亦或艰辛历历如有神助灵之来。才人抑塞磊落不得志,拔剑斫地歌空哀……忆昔先子授诗我五岁,明年就傅耸双髻。课经暇覆杜陵律,舞勺偷觑兰台艺。渔村先生浙中耆,朱查老辈旧联袂。诗评诗札什袭藏,讨尽渊源辨根蒂。嗟我贫儿不识万卷开书城,风云月露挥毫轻……到今垂老得诗二千三百五十有余首,刺促不减酸寒情。当年老辈《大雅》不可作,岂独中选博学鸿词了无怍。下第诸公峙坛坫,接武名贤辉馆阁。宿将不尽阃内知,余军亦胜今人弱。安得九原呼起坐上坐,令我低头就绳削。人生富贵由天公,何须较量达与穷。我不能学春城无处不飞花之韩翃,亦无才拟小楼一夜听春雨之放翁。端居圣明耻舟楫,孟六岂是南山农?枉将苦句激天子,月影归抱窗虚松。浪仙亦坐傲峭累,有眼不识人中龙。蹉跎聊复成进士,可怜声名十恶不为诗家宗。肥瘦何关冰雪胸,笔阵乃当韩豪冲。羡煞骑驴坐得推敲偶,交游赠答相望不隔潮州踪。我诗非寒亦非瘦,方干罗隐门庭陋。鞭丝谁与九州横,腹笥殊惭四库富。赏音也自播云处,病骨无由脱岩岫。草间未禀虎风姿,野外难为金石奏。就中涕泪纷千行,骨韵莫论宋与唐。好与子孙识面目,先人遗绪留取千春长。《小巢壶诗》箧里香,四世传看古锦囊。今夕何夕醉酒浆,烛花高吐腾词铓。余生尚得余音锵,二十四卷之外文澜犹汪茫。(42)
    这真是一首“笔阵乃当韩豪冲”的祭诗奇作。倚云父鲍善基时名颇著,古诗出入昌黎、眉山之间,而此诗颇具乃父《小巢壶诗》之风。作品全面回忆自己的诗学历程,记述前辈诗人对自己的评价,调动多种艺术手法评点李白、杜甫、孟浩然、韩翃、贾岛、韩愈、方千、罗隐、陆游等唐宋作家,由此审谛平生得诗颇多而何以刺促、酸寒。其“我诗非寒亦非瘦”的风格品鉴,内心谦抑而笔墨悲壮,充满了社会底层诗人赏音难得的哀怨。此诗被选入《晚晴簃诗汇》,确乎可以视为鲍氏的代表作。从形式和内容方面与上文所举宝廷的《除夕祭诗》比较,前者侧重于对“一年”的却顾,而此诗几乎是对“一生”创作经历的回忆与评骘,在清代蔚为大观的岁末祭诗中,极为耸拔突出。
    二是品鉴取舍的行为表现。祭诗以对一年作品的删选为前奏,以拜祭神明为仪式。“爆竹声中岁又更,一年碌碌究何成?平生几得惊人句,一代谁传后世名?”(43)“安排浊酒陈残夜,料理奚囊及宿篇。为汝焚香应自笑,任渠覆瓿不须怜。”(44)在传统节俗的特定氛围中,诗人检阅自己的诗作,进行心灵的反省,并将反省的体悟转变为取舍行为。
    董光焕《藐姑射诗集》卷四末载《除夕祭诗仿东野体》云:“痴呆吾分然,胡为憎一夕。偶因文字爱,遂托烟霞客。月计靡枉寻,年新谢知白。一尊酹心血,慰汝长疥壁。”自跋称既编次其数年诗“至除夕始告竣,因取前稿百余纸将焚瘗之,而又自惜其数年之精神毕耗于是也,乃效古人祭诗之例,遂酬酒以奠,奠讫而焚,则又为诗以记之”(45)。其事在咸丰十年岁除,面对诗箧旧作,诗人进行自我评判,不佳者则瘗弃。弃之虽决绝,然怜惜精神所耗,遂酬酒以奠而燎扬。这是集合了听觉、视觉、触觉全部感知因素,包含几分浪漫、几分悲感,既尚情又尚智的行为表现。这种行为传承古老的文化习俗而超越了日常生活,具有高度的仪式感。此时语言不是唯一的诗品显示方式,更多地映射着反思性诗学体验,形成有意味的观念出场,实现意念上与诗神沟通。实际上,这是一年一度突破日常经验的“行为叙事”。清人说“又是蚁浮腊尾时”,因祭诗而能“赢得编年纪事诗”(46)。所谓纪事诗,其内涵正是这种“行为叙事”。
    三是文学观念的形象表达。文本形态的祭诗作品,融铸了历史文化渊源、特定时令环境和个人心理因素,具有情感表达的优势,而唐人祭诗原型的内在意向决定了相关作品天然具有表达文学观念的可能。综观清人相关作品,相当一部分是引典与叙事,在情绪渲染中传达观念,也有一些是采用适当的修辞手法对文学观念作具体申述,前文提及的何绍基《祭诗辞》、朱珔《除夕小万卷楼率儿辈祭诗作》以及程颂万的《祭诗辞》(47)皆为显例。这里再举一首王鹏运的《沁园春》词,其序曰:“岛佛祭诗,艳传千古。八百年来,未有为词修祀事者。今年辛峰来京度岁,倡酬之乐,雅擅一时。因于除夕,陈词以祭,谱此迎神,而以送神之曲属吾弟焉。”词曰:
    词汝来前,酹汝一杯,汝敬听之。念百年歌哭,谁知我者;千秋沆瀣,若有人兮。芒角撑肠,清寒入骨,底事穷人独坐诗?空中语,问绮情忏否?几度然疑。玉梅冷缀苔枝,似笑我吟魂荡不支。叹春江花月,竞传宫体;楚山云雨,枉托微词。画虎文章,屠龙事业,凄绝商歌入破时。长安陌,听喧阗箫鼓,良夜何其?
    又《代词答》曰:
    词告主人:釂君一觞,吾言滑稽。叹壮夫有志,雕虫岂屑?小言无用,刍狗同嗤。捣麝尘香,赠兰服媚,烟月文章格本低。平生意,便俳优帝蓄,臣职奚辞?无端惊听还疑,道词亦穷人大类诗。笑声偷花外,何关著作?情移笛里,聊寄相思。谁遣方心,自成沓舌,翻讶金荃不入时。今而后,倘相从未已,论少卑之。(48)
    光绪二十二年,王鹏运胞弟王维熙(辛峰)来京师度岁,两人于除夕“陈词祭神”。他将祀诗神改作祭词神,且设计为问答组词,可谓巧妙。第一首仿辛弃疾《沁园春》(将止酒)的游戏笔调,阐述其推尊词体的词学观,否定词为小道的成见。其“叹春江花月,竞传宫体;楚山云雨,枉托微词”,将批评的矛头潜移向浙西词派,认为他们徒尚醇雅,以清婉秀雅、中正醇和为能事,而无所寄托,不过画虎屠龙之技,于世无补(49)。第二首是词神“釂君一觞”后的回答,语调滑稽,论述的却是词的地位、内容、作用等相当理性的问题。词末云“今而后,倘相从未已,论少卑之”,乃强调词之为体,决不可卑视,用词神的口吻戏谑词人,可谓亦庄亦谐。最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强调诗穷而后工,词完全类同于诗,由此不仅将词的地位与诗并列而尊,而且赋予岁末祭词行为与祭诗活动同等意义的正当性。
    这组祭诗题材的作品,所阐述的词学见解和理论主张,与王鹏运在《半塘杂文》中的意见以及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对浙西派的批评大体一致,故今人论王鹏运及其晚清粤西词人的词学观时,皆加以引证(50),但又极为形象、幽默,令人绝倒,非但在八百年词史上罕见,在历代以岁末祭诗为题材的文学创作中也不可多得,足可视为压卷之作。
    清代岁末祭诗不但是一种广泛的文化习俗,而且成为独特的文学批评形式。这种文学批评形式的价值在于它包含了选择、品鉴、取舍的过程,强烈的自我检视、内向否定的精神体现出批评的本质意义,其表现仪式的行为和语境具有一定的悲剧性美感效果,而祭诗活动本身形成一种文学创作现场,相关作品往往兼有抒情性与纪事性,在清代文学史上留下不少佳构。部分作品表达出诗(词)学观点,成为清代文学批评理论的组成部分。
    一个应当注意的现象是,有清一代岁末祭诗呈现出发展态势。康、乾以后其显示度、标识化愈加突出,也更为约定俗成。究其原因,除了文化习俗形成、发展的内在规律外,当与顺治时期的诗学生态有关。自甲申鼎革以来,整个社会的文学取向发生了极大变化:“兵兴以来,海内之诗弥盛”(51),“帖括时文之世界,变而为诗赋、古文之世界”(52),以致出现了“五十年之前,见一作诗者,以为奇事……沿至今日,见一不作诗者,以为奇事”(53)的咄咄怪相,而随之产生的问题是“拈笔为诗者众矣,而登作者之堂绝少”(54)。康熙元年(1662),东鲁樵隐天随子曾对诗界状况提出激烈批评:“人莫辨乎诗与非诗,天下乌得有诗哉!天下无诗,而以非诗为诗,又何怪乎言诗易而作诗之尤易乎?于是攒花鸟之辞,则曰诗;集山水之字,则曰诗;摭古贤之迹,则曰诗;音韵谐,则曰诗;佳丽集,则曰诗;以疏空为陶,以粗乔为杜,以放野为李,诗人之心思不遑问矣,诗人之才识不遑问矣,诗人之性情不遑问矣,尚安得谓之诗乎?”(55)人皆轻易言诗,自视为诗人,不但没有提高诗品、繁荣创作,反而使诗性日漓、诗人贬值、诗道式微了。对这种现象的批评之声至乾隆朝仍不时出现,如陈廷桂在编辑《历阳诗囿》时以和州诗坛为例说:
    七律在诸体中为至难,唐人惟老杜擅绝,方能多至二百首,此外如太白、江宁、襄阳、苏州诸巨子,集中各不过三数章,不敢数数为之,以非其所长也。今世诗家动辄五十六字,所见皆然,吾郡尤甚。惟其易视,是以多作,聋不畏雷,殊堪齿冷,但积重难返。(56)
    这里批评的“惟其易视,是以多作,聋不畏雷,殊堪齿冷”,真可谓诗坛棒喝,振聋发聩。诗歌这座高雅而深邃的文学殿堂,甲申以后门槛被降低了,不能探骊得珠,庸滥便在所不免。针对此种状况,需要一种阻遏下滑、引导向上的力量,祭起贾岛这面“苦吟”旗帜,无疑正是在提倡一种精于推敲、呕心沥血为诗的精神。
    然而他们需要更进一步建立一种年度性的自我检视仪式,将“阆仙祭诗”加以经典化、神圣化,正是对这种要求的回应。除夕时分,在祭神的名义下,人们讨论诗史,品味诗歌本义,对全年写作进行检点,呼唤真诗,促进诗学品格的提升,拒绝平庸之作。尽管其行为的成效还有待研究、评价,但既然成为仪式,便潜涵了文化意志,蕴蓄着改变的能量。由此我们可以触摸到清人葆有的对诗歌的虔诚,感受到一种不泯的自律精神。这正是作为批评形式的岁末祭诗在有清一朝不断发展的原因,其文学史价值亦在于此。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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