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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清代文学批评形式的“岁末祭诗”(2)

http://www.newdu.com 2018-10-15 《文艺研究》 罗时进 参加讨论

    二、清代岁末祭诗的“文学现场”类型
    以文学检视与批评为指归的清代岁末祭诗,绝大部分是诗人自我进行的。除夕这个时间点的特殊性决定了其文学现场的公共性较弱,私人化程度较高。但并不绝对,因部分诗人寄寓他乡,加之清代文人之间交往频繁,故朋俦共举的岁末祭诗也颇多见;而文化家族往往利用这个特定场合展开祭诗活动,使除夕之夜闪耀出为诗神守岁的文学光辉。三种不同类型的祭诗现场,其活动状态与诗人风采都各具特色。
    (一)私人性岁末祭诗
    私人性岁末祭诗是清代最为普遍的现象。从“草堂自笑今何在,独坐空斋自祭诗”(20)、“爆竹声潜夜静时……呕出心肝合祭诗”(21)的描写可知,清人大凡能诗者,无论士林阶层、韦带布衣、闺阁才女,多有此举。岁除祭诗虽然没有统一而严格的仪轨,但也有一些约定俗成的程式,基本场景和祭诗意旨在相关作品中有所表现。如何绍基《祭诗辞》:
    皓月当心,万花酿笔。心者诗神,笔者其役。从天外归,自肺腑出。是诗是我,为二为一。神之去兮,极天入渊。神之来兮,风举云骞。今人何后?古人何先?愉词何拙?苦语何便?拈髭入瓮,刻烛传笺。雕镵造化,摧擢天全。非诗非我,惟神实专。岁云暮矣,劳子久矣。炉爇其香,壶有酒矣。神其无知,吾吟可辍;神如有知,请竭吾说。愿剔凡英,更刊奇语。摘奥反真,探微出腐。屈宋衙官,皋周俦伍。贶我一生,寿君千古。(22)
    再如宝廷《除夕祭诗》:
    朔风卷雪寒云冻,灯光满巷楼台动。一壶清酒列中庭,手把残编向天诵。向天诵,自祭诗,诗中甘苦天能知。一年三百六十日,悲欢离合事事存于斯!我心深,我意解,旁人不解何妨嗤。今宵有酒且自祭,胜教俗客评高卑。新酒倾一斗,旧诗焚一首。纸灰飞上天,诗心逐风走。君不闻,昔时诗僧无本公;又不闻,近代诗人船山翁,祭诗千古留韵事,词坛啧啧称英雄。我虽不敏少才调,好诗颇与前人同。二君有知见应妒,诗虽胜吾输吾穷。旧诗感奋多不平,新诗更觉难为情。诗成不忍再仰诵,只恐凄绝天难听。(23)
    何绍基的《祭诗辞》大体可以作为一篇诗论来看。在除夕这个向神明献祭的神圣时刻,诗人进行内向省思。他所谓笔役心神,思到神来;诗我为一,物我两忘;自然为本,以古为鉴;凌迈屈宋、直追皋周等观点,其实在其《跋董香光画稿册》、《次韵答梅根居士》等诗文中都有所表述,但《祭诗辞》以专题的形式和虔诚的姿态仰天而诵,赋予文学批评色相庄严、通明高迈的精神气质。相比而言,宝廷写于二十五岁时的《除夕祭诗》更为情感发越,豪迈浪漫。与其说是对当年诗歌创作甘苦的掬诚言说,毋宁说是“一年三百六十日悲欢离合”的百感迸发,是这位爱新觉罗氏宗室子弟的心理释放,自诩中隐含着悲怆之气,旷达中透露出不平心绪。他将自我诗品高置于俗客评点之上,是其睥睨天下的极为本色的表达。在这里,唐代贾岛也好,本朝前辈张问陶也好,都不过是比较与品评的坐标而已。诗人藉此将千古韵事与特定的时节挽合起来,个性化的音符融入历史的回音,更具有感染力。
    从王文清《守岁》诗将“祭诗穷夜”与“馈岁乡风”(24)并举来看,清代岁末私人性祭诗大体可以看作文人的一种馈岁行为。其最基本的且具有本质意义的内容是对一年诗歌创作进行清点,整理吟草。陈鹏年《己亥除夕》称“未拟祭诗聊检卷,夜深银烛(烧)正高烧”(25),显然检卷是祭诗前提,设置酒脯的祭祀是检卷后的仪式表现。独自检卷,能够将普遍的文学价值观与个人的审美标准结合起来,形成对作品存删的裁量。而个体性空间便于深度展开自我心灵对话,最具有文学检讨与批评的行动力。对于拣剩的诗作是否焚弃,情况并不相同。据车玉襄《残腊》“已祭诗笺束,书同酒券焚”(26)等记载,知其将所删诗作归诸祝融之神。不过,并非人人如此。“祭诗埋砚事重谙,好趁邻鸡唱未三”(27)等表述,也可能有部分应合故事、引用典故的成分,未必实举其事。
    (二)朋俦共举岁末祭诗
    朋俦岁末祭诗属于群体性、公共性的文学活动。参与者往往旅居或寄寓在外,彼此多为社友、师友,或为素交同道。《湘绮府君年谱》咸丰二年(1852)载:王闿运“十二月,过南昌,邓丈辛眉留之度岁,寓居府斋娱园,文酒谈燕无虚日。除夕,与孙丈月坡、陈丈希唐、邓丈辛眉刻烛联句为长歌,始有祭诗之举。作祭诗神弦数章,是后六十余年以为常”(28)。这是典型的岁末旅行中的师友朋曹祭诗。另外,张九钺乾隆年间在湘潭与朱成(字涧东)、黄承增(字心庵)、吴尊莱(字象超)等结湖山吟社。其中,朱涧东本江南洞庭人,黄心庵为歙县人,吴象超乃会稽人,皆寄寓湖南。九钺有《朱涧东招同人集湖山草堂作祭诗会》诗云:
    朱君风雅为性情,湖山吟社时招致。生辰已过玉局仙,祭诗特仿长江尉。无本胆大勇往能,奸变虽得平澹未。当时不遇大尹公,穷死浮屠亦何悔。应奉昌黎一瓣香,岁终长作先河祭。胡为敝帚享以金,岂其自嘲还自慰。读君一卷伏枕吟,鼓荡天机运浩气。讵须酒脯补劳神,但纪岁华修韵事。狞飙撼衢地火温,桦烛摇窗兰蕊缀。老耽大胾与餪饧,口吸长川挥巨觯。空中招出瘦岛来,休饮寒泉共饱醉。四座哄然拍手歌,铜缶红梅惊坠地。(29)
    据“生辰已过玉局仙”下原注“坡公生辰,以黄心庵未归,不果”可知,湖山吟社诸人原有纪念苏轼生辰的安排,因黄心庵未归而没有举行。岁梢,朱涧东招同人集湖山草堂作祭诗会纪念贾岛,作为诗社活动的“补课”。这是一个顺应岁时的特定诗学活动,社友们因贾岛而想及韩昌黎,由读长江诗生发出对格调的理解。空中招瘦岛,可谓想落天外,使诗会雅集充满谐趣。晚清程颂万有《祭诗之会鹿佺翁有诗次韵呈同社》诗,也是与社友岁末祭诗的作品。清代诗社林立,此类韵事多见记载。
    有清一代,影响最大的朋俦文人岁除祭诗事件,当属乾隆五十五年(1790)腊月小除夜洪亮吉与张问陶在京师祭诗,并请王泽作图纪念。该年二人同时登第并携手馆阁,可谓春风得意。在京师辞旧迎新,以祭诗一抒豪情,其桴鼓相应的默契,汪洋跌宕的气势,当与身份变化后的心境有关。且看洪亮吉《小除日仿唐贾岛例与张同年问陶祭一岁所作诗,并属王文学泽为作图,各系以诗》:
    君诗四百篇,我诗六十首。君诗苦多我苦少,差喜流传同不朽。我年二十登词场,接咏已有桥西黄(仲则)。晏公祠内祭诗处,一屋神鬼皆憎狂。生年三十尤奇肆,是日孙郎号同志。笔压南山白额愁,挺锋复把生龙试。燕楚秦赵游何壮?所不能臻只天上。风月千场酒万场,醉中岁月偏奔放。尔来四十气已降,笔阵敢诩今无双?异才尔复出西蜀,百斛龙鼎邀同扛。前年同客龟山左,我不知君子知我。直待蓬山顶上行,相知一世方能果。我诗与君诗,识者不能别。虽然我自知,与尔陈一一。长江一万里,先泻君门前。若论饮水源,我较输君先。一年三百日,日日有昏晓。若量日出时,我比君家早。君如吸尽江水源,使我门外朝夕无奔湍。我如系住西驰日,令尔屋顶终古长如漆。我放白日西,尔蹴江水东。高高下下总无极,与尔分半填心胸。尔笔何处架?青城与峨眉。我砚何所支?黄山与天台。天公夜半笑口开,余子位置綦难哉!(30)
    全诗颇长,漭漭滔滔,一气直下,不啻为一篇自我诗歌创作的成长简史。笔下具有鲜明的文学现场感,诗人与张问陶作对比,从一年的写作数量到诗学根底,论及诗风诗友,扬抑推让的笔致意气轩昂,令人解颐。张问陶《小除日与稚存松筠庵祭诗,属子卿作图,各题长歌纪之》篇幅亦长,其纪事与议论颇与洪氏相应,但更自诩的是本次祭诗作为文学事件的意义:“中夜不敢眠,摊诗陈向天。祭之以酒脯,慰劳心拳拳。君诗六十又一首,我诗四百二十篇。抱情各有适,众寡亦偶然。同化奇光烛云汉,人能诋斥天能传。不祭天必怒,诗与天有缘。不祭两人亦羸惫,明年那得精神全……自从大唐司户参军贾岛去尘世,此典不举忽已千余年。两人矍然惊,顿作千秋想。兴到何必仿古人,事过须教后人仿。宁遭俗人骂,必索名人画。画之可以传天外,鬼护神呵长不坏。”(31)认为祭诗足感苍天、必镌诗史。
    洪亮吉、张问陶等友人岁除之际会集常州卷施阁祭诗,发生过多次。嘉庆元年(1796)吴锡麒亦参与此事,并合作《祭诗图轴》。锡麒另作《小除夕卷施阁祭诗记》,张问陶等人复题诗,后人颇多赞颂(32)。可以看出,祭诗、绘图、题诗,这一系列组合行为构成了朋俦岁末祭诗的典型形式。因这类祭诗活动有一定的群体色彩,预设了传名取向,故其兼具的符号性、意象感、仪式化的形式显得尤为重要。此类举事者多为名人,虽属承应时节的风雅,但因形塑出一种范式,最能形成呼应效果。后人对清代岁末祭诗的想象,往往由此类群体活动的文本和图像而生。
    (三)文化家族岁末祭诗
    文化家族的岁末祭诗,是亲人团圆守岁的特定事项。家族发展以家族之精神传承、德音弥徽为基础,可以凭借言语,也可以凭借文字。而岁除时节,家族以血缘为纽带集聚,合言语与文字于一体进行诗学教育,正是家族隆礼重德的审美化体现。清代的家族岁末祭诗,以父子围炉唱和为多,亦有夫妻、昆季携手理箧联吟者(33)。
    这里我们不妨考察一下安徽朱珔家族岁末祭诗的情景。朱珔字玉存,号兰坡,先世于唐末自苏州迁婺源,六世祖纬迁泾县。兰坡嘉庆七年(1802)进士登第,选庶吉士。道光朝官至赞善,恩赐稠叠。后辞官归乡,《清儒学案》载其“前后主钟山、正谊、紫阳书院二十余年,以实学牖迪后进”(34),有子五人:梦元、鼎元、蔚元、起元、保元,皆有文学之名。兰坡“包育万有”的学问中包含了诗学认知和诗史观念,这在其编辑的《紫阳家塾诗钞》中有集中体现。家族后代固难人人探颔得珠,但兰坡仍然希望儿辈谙通诗学,光大门楣,故每藉岁末祭诗论诗课艺,其现场一般都在号称藏书万卷的“小万卷楼”。朱珔《除夕小万卷楼率儿辈祭诗作》便以斋名起笔:
    斋以万卷名,读书可能破?平生颇耽诗,略不计寒饿。砚田耕稍暇,百篇当清课。宗派溯唐宋,敢云参末座。兢兢师古人,亦惧拾余唾。方圆出规矩,藉尔匠心作。当其矢研精,或至忘寝卧。时遇石交者,往还相应和。胜境快登临,江山气堪佐。炼神若治器,肌理费磨磋。选词如舂粮,糠粃贵扬簸。敝帚独怡悦,无须浮誉播。安知千载后,购市等奇货。忆昔居京华,缁尘难免涴。迩来遂初服,中垒遭坎坷。息影甘旧庐,梦勿到铃驼。况惭蒲柳姿,头白体孱愞。吟怀幸犹健,未肯遽摧挫。祭宜沿阆仙,举樽还自贺。岂徒酬辛勤,兼用儆懈惰。光阴惜分寸,感此蚁旋磨。是日雪初霁,团栾围土锉。蔼然一家春,聊比夜郎大。我欲称坡翁,陪筵有迨过。(35)
    这实际上是一篇以自我为审察对象的论诗五古,涉及问题相当广泛:如何不计寒饿,通过苦读积累学养;如何在对唐宋派的宗仰中既保持谦逊学习的态度,又防止师古而泥古,拾其余唾;如何感知自然环境,得江山之助,形成文学经验;如何选词炼神,切磋琢磨;如何保持独立的审美精神,不局限于眼前浮誉。其儆诫懈惰颇有家训意味,而其中的生命体悟正是对诗学造诣与精神品格关系的诠释,岁末祭诗的意义因此得以升华。
    在《紫阳家塾诗钞》中录有朱珔诸儿所作的《除夕侍家大人小万卷楼斋祭诗作》,如蔚元诗云:“斋开万卷堆琳琅,一室团栾设瑶席。弱龄曾未工推敲,也随堂上拈吟毫。譬如鸣鹤在空谷,雏舌能学笙簧调。十年忆骋燕台辔,晨夜言诗解诗意。鲤庭趋对与书绅,先欲屏除蔬笋气。古来作者殊纷纶,肝肾镂尽摅精神。私幸格律指迷失,金铸岛佛非他人。”(36)起元诗云:“诗人非尽关别才,性情学问期兼该。平时研究已攻苦,下笔尤极烦心裁。当其穷追更力索,覃思几使精神摧。肝肠镂尽正须补,祭诗还以诗为媒。此例创举自唐代,沿循下逮今人来……岁除特藉酒脯酢,围坐雅许儿曹陪。”(37)在岁末祭诗的场合应和酬唱,既要有现场描述、典实引用和对自我创作的检视,亦须在诗学知识、理论方面有所阐发。从蔚元、起元的和作可以看出,朱珔期望藉祭诗活动敦穆家族、启迪诗思,得到了春暖潮起的回应。
    洪亮吉的卷施阁于乾隆五十二年(1787)五月筑构于常州宅西,为家族举行书卷活动的场所,与朱珔的小万卷楼性质相同。其岁末祭诗的基本仪式是“卷施阁集排西东,更列酒脯酬天工”(38),而核心内容则是诗学教育。乾隆五十六年亮吉有《小除日寓斋卷施阁祭诗作》云:“昨年祭诗日,同馆挈仙史。今年祭诗时,阖户仅儿子。一儿读《诗》业未醇,一儿学《选》初有文。呼来筵上作陪祭,不向屋外招诗人。”(39)其长子饴孙《小除夕从家大人祭诗歌》回视学诗历程,从“儿时放塾庭前过,重慈提携侍行坐。桑阴屋侧随嬉游,手捧新诗当余课”的经历写起,道及“一篇偶合长者笑,一篇若拙长者嗔。弟昆相贺复相戒,冥索时复烦心神”(40)之情,奉瓣香于慈亲的场景极为生动感人。
    这种岁末时节闭门以诗学经验、诗品意识相传,藉“一诗焚筵前”(41)的祭诗场面熏陶后代文学品质的家教方式,在以往颇为鲜见。与朋俦祭诗中对等性唱和不同,家族祭诗时家长主导批评、指导创作的角色突出,更具有诗课现场的性质。可以说,这是一种极具特色的家族文学批评活动,置于中国文学批评史中,能够显示出鲜明的民族文化传统。它生动地演绎出文化如何深度渗融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而节日风俗又是如何文学化、诗意化的;同时也表明,正是诗学精神高贵而神圣地流淌于亲人、后嗣的血脉之中,方成就了文化家族的承续延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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