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至2013年,我住在那坡县一个叫团部的地方。那坡县是个边防县,和越南南部山水相连,县城距离边境七十多公里。团部以前驻扎着边防部队,后来部队搬走了,团部里的房子就出租给人,租金极为便宜。团部极大,像一个居住小区,租住着各式各样的人。有外地的生意人,本地从农村上县城来谋生的人,像我这样刚参加工作经济能力有限的人,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生活。那几年我极为苦恼,工作和经济压力让我觉得很吃力。每天下午下班吃晚饭后,我喜欢趴在团部门口篮球场的栏杆上看各式各样的人。我在那里认识一个孩子,她浑身通白,皮肤、毛发、睫毛、脚指甲,那不是健康的白皙,而是表现出一种病态的白色。那时候少见多怪,不知道她患的是白化病。她常常在傍晚太阳落山后从搭建在篮球场周边的活动板房出来,磨磨蹭蹭来到篮球场栏杆边。她一出现,便吸引来一帮居住在团部里的孩子看热闹。她在球场栏杆那边,看热闹的人在栏杆这边,而我趴在栏杆上。不知是谁开的头,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大声念起来: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后来小白兔被改成小白鼠。那女孩是听得懂的,她的鼻子抽了抽,很快从白色的睫毛落下眼泪。她的妈妈在屋里做饭,听到“小白鼠”的叫声,从板房里满面怒火冲出来,一把抓住女孩的后衣领像拎只鸡一样拎回去,一路骂骂咧咧:你这个磨人的妖怪,生成这样还出来丢人现眼!好像不是她把孩子生成这样似的。她妈妈是个小商贩,整天开一部小三轮贩卖抽纸、卷筒纸、卫生巾等生活用品。孩子整天被锁在屋子里,那时我也不知道这种病其实是不能晒太阳的。女孩被拎回屋里,大概是妈妈白天生意不好,女孩往往会挨一顿打。我通过敞开的门,看见她分别拿衣架、小木棍、用来捆绑卫生纸的绳子等抽打那女孩。女孩的哭声像猫叫,妈妈手里的东西抽到哪里,她就用双手摸到哪里,好像摸摸就不疼了。我见过很多次那孩子挨打。 有一次,孩子从板房里又磨磨蹭蹭来到球场的栏杆前,那天她很幸运,没有什么孩子。球场里只有几只狗在打架,女孩看得津津有味的,她真的太孤独了。那天我肯定魔鬼附身了,突然对女孩开了一个玩笑(这是我长这么大,做的最使我最恶心的事情!):你妈妈来了!我永远都忘不了女孩听到这话时那副表情,她的双眼骤然睁大,浑身像遭遇电击一样猛烈一抖,仿佛即将遭遇什么威胁到她生命、难以承受的灾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