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我不禁问自己:我见到了什么?我失去过什么?后来我得到什么?关于见到,我已经写了许多短篇小说。关于失去,除了我以外的人,写了许多其他小说。关于得到,我不知道。我所知的得到,已经成为失去,我所未知的得到,才是一个作家的孜孜以求。 这种追问,一直到了我的这篇小说,也是我第一篇中篇小说《吾本良善》。关于我们这一辈人的故事,我已经写了很多。然而,关于我母亲那一辈,我知之甚少。我没写过,于是我写。没想到,这一写,就是一年半。在这一年半里,我全部推翻重写有4遍,每一遍都仅仅保留几个名字,大大小小的改动有几十次。我喝遍了咖啡馆的咖啡,有时夜里还睡不着,我想着我的小说,就像抱着一颗洁白搏动的蛋。到了最后一稿,我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关于这一年半来的“得到”,我想说,对于时光,我希望有无愧自己的骄傲。对于文学,我更希望我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小说里的柳素贞是谁,谁也不是,但谁也都是。中篇小说,最重要的就是“命运”。毕飞宇老师的《玉米》《青衣》,我都读了多遍,每一遍有每一遍的收获。他写出了一个女人的命运,同时也是整个人类的命运。在命运里,我们对于伤口是无力辩驳的,我们又常常为缺失的东西的暂得而兴奋不已。我们如此,柳素贞也如此。在这一年半里,我走在路上,总觉得前面的人就是她,一会又到左边去,一会又藏到后边去。我很头疼,也很高兴。她终究还是愿意来见我的。我想我可以请她喝杯咖啡。后来她女儿项睿死了,我一个人在咖啡馆哭了一场。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老朋友呢。可项睿还是死了。作为写作者,我也有我的无奈。 老朋友柳素贞最惦记的,就是她身体里的窟窿。那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在柳素贞的那个时代,一到了晚上,南方小镇万籁俱寂,只有点点的灯光,幽微闪烁。从她家里望出去,能看见最饱满的月亮,最密集的星星。借着月亮和星光,她才能看清窗外的路,远处的河流。就是在那样的黑暗中,柳素贞看到了她的亲人,她的朋友,还有她自己。他们陪她做了一场梦,梦的名字叫人生。她无依无靠,她无始无终,她无边无际,同时,她也无可无不可。有时,她抓着我的手,想和我叙几口家常。有时,她又躲着我,生怕我看清她的窟窿。短暂相逢后,她对我又笑了起来,她说,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目送着她。天晚了。可黑暗里,那才是人间真正的模样。 非常感谢《收获》的慧眼,作为一个年轻的小说家,得到了这样的肯定,深感荣幸。这一年半,我收获的不仅仅是一篇中篇小说,还有一份一个作家必备的、与黑暗同行的勇气。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