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切斯卡·克里切利 “诗歌是链接精神、情感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的媒介。随着社交媒体和新闻对文字语词的侵蚀,我们正在慢慢失去对它们的掌握。诗歌是赋予文字力量并进一步给予生活力量的东西,我们可以通过文字来形塑生活,诗歌是一种抵抗的形式。”1982年出生的巴西诗人弗朗切斯卡·克里切利是巴西年轻一代诗人在国际舞台上最有知名度的一位。近日,她来到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成为该馆“诗歌来到美术馆”活动第49期的嘉宾。 克里切利的父亲是巴西人,母亲是意大利人,在巴西、意大利、马来西亚、墨西哥、西班牙多国成长生活过,天然是一位拥有全球化背景的诗人。“在一段时间内,我在犹豫我究竟是意大利人、巴西人,抑或世界公民?那个阶段可以称之为我的身份危机时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意识到国籍并不是那么绝对。在意大利、巴西或者世界各地所生活的经历实际上都是帮助我去理解这个世界。”而她对于诗歌语言的选择也经历了一个困惑到澄明的过程,曾分别用意大利语、英语、加泰罗尼亚语写作过,但最终她锁定了葡萄牙语作为诗歌语言。 在《这是一条遣返灵魂的漫长道路》的诗里,她索求自己的灵魂与语言归属。“必须安静下来/才能听到火车站里的旧钢琴上/的手指/这是一条返回灵魂的漫长道路/路线在骨髓中/陡坡式下降/或者不停地攀升——//……必须鼓起勇气/把面孔映照进/相距一镜之遥的/他人的眼中。”在这首极度内在化的诗里,克里切利从喧闹的日常世界切入至内心世界,隐秘的入口是在火车站的旧钢琴声,你突然安静下来,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事实上这个隐秘的入口有无数个。诗人将灵魂遣返后的游走路径设置在“骨髓”这个身体隐喻中,造成双重内在化的效果。克里切利不像一般谈论灵魂时那样柔嫩、黏糊,她更多的是以一种果敢硬朗的笔触转向内心世界,结尾处又把这种探寻放置到和他人的镜像关系之上,耐人寻味。 “你眼中的蓝色里有悲伤的东西,/遗失而无限的东西在你眼中的蓝色里,/蓝色的东西/……在你眼中的悲伤里/这片蓝色的悲伤里有你眼中的东西,遗失的东西/……在你眼中无限的蓝色里,/无限的东西在你眼中遗失的蓝色里。/在你/遗失的眼中/无限的悲伤里/有蓝色的东西。”(《蓝色》)这首看起来是文字游戏的诗,是克里切利人生中第一首一蹴而就、只字未改的诗。不停地换词游戏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她对巴西日常语言对欧洲葡萄牙语合法性的重新取认。往复循环的结构内容里,“蓝色”这个词在不断重复推进,词性也一直在变化,但其中裹挟的忧郁感,不但没有稀释,反倒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强烈,以至于近乎爆炸的感觉。 克里切利擅于从日常生活里提取诗歌经验,通过文字形塑生活的形态。“干枯的枝条上/最后三朵黄色的花/冲向高处,/还没到八月,/但花已显憔悴,/就像我的拳头,/抵在生活那坚固的/大门上。”(《黄钟花》)诗人通过把枯枝上最后几朵黄钟花比作自己顶在大门上做无望挣扎的拳头,重新建构了自己对生活的理解。“通常八月黄钟花才开花,但当时才六七月,黄钟花已经开了,未盛放已经开始凋零的样子。我觉得我的人生中,也好像提早遇到了一些困难的地方。在现代生活当中,我提前盛放了,但又觉得自己提前凋落了。凋落后的花在我看来像是一个拳头,如果说有一个大门可以让我们抗议生活的话,我觉得我会去敲这个大门、叩问生活:为什么让我这么早盛放?” “只不过是/一条/想象中的线/分割了水的储藏与地表//澎湃的寂静/灌注着那些地下水池/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回赠/在岸与岸之间/收缩的躯体//……总会有一条河/来丈量/世界的干渴//我走到哪里,都带着脚下/一条缺席的地下河。”(《地下河》)这是克里切利叩问世界的一首诗歌,“澎湃的寂静”,在地下水的寂静背后是汹涌澎湃的东西,诗人在探究日常的凹陷和褶皱里,感受到日常背面的某种动态机制。这条河流,在克里切利看来就是一种生命中的渴望。“我们究竟渴望以怎样的水分去补给自己的生命?如果没有任何的江河,我们要如何经历体验生活,理解并衡量那些不存在的或者隐形的东西?”地下河的隐喻事实上是关涉我们存在本身的一种事物,它也许以缺席的方式跟随我们,但是即使是缺席,它无处不在,丈量着生命个体中的某种永远存在的渴望。 克里切利也是一位活跃的翻译者。她翻译了很多意大利语重要的诗人作品,包括朱塞佩·翁加雷蒂、马里奥·卢齐、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贾科莫·莱奥帕尔迪、雅科波内·达·托迪等人。其中最使她产生共鸣的是隐逸派诗人翁加雷蒂,这位诗人出生在埃及,24岁才回到自己的祖国,这让她想到自己的生活。最重要的一点在于:“隐逸派诗人最大的特点是,擅长用非常少的词语通过句法的变换阐释出非常有深度的内涵,这是我个人想要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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