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有了李西闽式独有的中国魔幻现实主义的叙事技巧,也有了作者自由、悲悯,洞彻生死的心灵在梦想关照下的一抹温暖投影,二者的结合才使得这个传奇故事被还原得如此令人惊心动魄。而生命与死亡的永恒,却又恰恰系于作者在抒写中留下的那一抹微弱的希望之中。 长篇小说《白马》是海峡书局新近推出的“海峡好小说长篇原创精品丛书”中的一部领衔之作,有“恐怖大王”之称的李西闽这次牵着一匹《白马》带我们走进了他的故乡——闽西长汀,这里正是红色革命的摇篮之地。小说由一个关于宝藏的传说,挖出了一段历史传奇故事。那是有关一场残酷战争环境中异常惨烈的战役,那是一段充满血色的浪漫爱情,那是一个为爱与梦想守候一生的传奇。离开家乡却又深爱这片土地的李西闽,带着他对故土亲人满腔的炽热与爱,以其饱满温情的文字捡拾、还原了散落在那片土地上的传奇故事。在现实与浪漫、苍凉与豪迈、爱与死亡的交相辉映中,一个个远去的人物,一段段被遗忘的历史,一次次真实展露的人性在《白马》中被一一呈现出来,被铭记在活着的人心中。 传奇与梦想 曾经相互抓住过对方却又将对方放走,是赖少兰和蓝汉年之间传奇故事的开始。一个是女游击队队长,一个是国民党少校。因围剿游击队失利被免去职务的国民党军官蓝汉年,后来毅然踏上了寻找赖少兰之途,“他骑着白马孑然一身离开柴坊乡时,听到远山飘荡着的歌声,那股山茶花的香味在他的胸口鼓荡着”,在寻而不得、内心挣扎痛苦的黑夜里,会有一个蓝汉年大声说:“你怎么能放弃你心中的梦想。你一定要找到赖少兰,向她倾诉你心中的爱慕之情,和她同甘共苦。”蓝汉年最后甚至毫不犹豫用枪打穿自己的掌心来证明自己,从而换来了赖少兰藏身的山林之处。当“有种和女性气质格格不入的男人气概”、已经忘记自己女人身份的女游击队长赖少兰,遇到“具备了水的潜质”般温柔包容的蓝汉年后,爱发生了。从相遇、相斗、相对、相知、相爱到最后蓝汉年为赖少兰而死,他那为人所欣羡,象征男性自我的动物意象——也是他自身梦想的象征——白马,在他死后,也永远地消失了。 明知不可能却依旧爱,正是背叛自己的革命信仰,听从内心神秘召唤后的蓝汉年重新绽放的人生梦想。细细来看,作品中其他几个人物也有着各自的梦想,赖少兰对革命的信仰;“我”奶奶王月亮——曾经被称作“妖精”的上官翰林的小妾杨凤莲,想要重新再与“我”爷爷清白地过一生,就如作一轮皎洁月亮的渴望;“我”爷爷上官清水对赖少兰爱而不得的痛苦;“我”的弟弟上官飞舞与陈小妹一生曲折悲苦的爱的梦想;甚至于作品中的两个孩子,上官深秋的“金子梦”和为游击队通风报信的狗崽的口琴梦……在《梦想的诗学》中加斯东·巴什拉认为,梦想不是人在做梦,更不是白日梦,梦想的作用之一就是使人行动。蓝汉年和小说中那些人物的传奇经历与梦想,终以“我们没有看到什么宝藏。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匹马的尸骨和一具无头人的尸骨”而结束。而书中暗喻的真正宝藏——让小说中的人物行动起来的梦想,从促使主要人物蓝汉年骑着白马踏上寻找赖少兰之漫漫旅途、开始他们爱情传奇故事的那一刻起,却已经留存在了每个人的心里。正是梦想,让蓝汉年最终选择付出生命去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促使上官深秋和狗崽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寻找;让“我”奶奶王月亮一直忍受“我”爷爷上官清水打骂一生却无怨无悔;促使“我”爷爷千辛万苦也要抚养赖少兰留下与托付的她和蓝汉年的孩子细崽,并用一生去等候…… 这些人物所经历的传奇与梦想,在各自梦想的关照下,最终都在叙述者“我”――也正是赖少兰和蓝汉年的孙子,还有与“我”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的爷爷上官清水的叙述中逐渐完整清晰起来,并相互融合。而我更相信写作者李西闽也一直是在用行动完成着自己的梦想,他用自己的文字构筑了他的一系列小说世界,还有那些在小说中面对命运无常、世事艰辛却仍葆有各自梦想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会痛苦不安,他们愿意生活在苦难之中,他们甚至会选择死亡来实现自己的梦想。但他们勇敢地实现梦想的行动,他们那具有爱意与美好的梦想,正是那如鲜花盛开般永远的爱与生活存在本身。这些都使得这部传奇作品逐渐消解了死亡与残酷的阴影,摆脱了曾经的历史性的沉重负荷,在阅读者的记忆中被铭刻留存,并重获安宁与平静。也因此,我更愿意将《白马》视为一部爱情传奇小说,而不是当作一部红色革命题材故事来阅读。 结构与技巧 这部小说在现实与回忆之间交错往复。横向围绕着叙述者“我”在现实中发生的事件和与“我”发生关系的人物展开,纵向则是由行将就木的传奇老人——上官清水每晚的诉说回忆,还有“我”的想象、梦境以及对老人叙述回忆的补充构成。上官清水也正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者,这个传说中跑得比狗还快、自称有七条命、当年曾经追随赖少兰参加革命最终又阴差阳错脱离了大部队从而彻底改变了个人命运的游击队员早已瘫痪在床。在他离世前这段冬日的夜晚中,正是叙述者“我”的夜夜倾听,与上官清水一起在现实与历史间的交错往来,串联起那些传奇历史中众多人物的经历,还原了那段传奇爱情故事,并延续到现实中,最终揭开了“我”父亲的身世,再现了这些人的梦想。就这样,小说文本徘徊于历史传奇、记忆与想象之间,作者用一场真实的历史战役与奇崛的想象缝合着传奇与现实间的褶皱。如法国小说家亨利·博斯科的心里话:“经常这两个世界(现实的和梦想的)相互渗透,在不知不觉中为我创造了一个扑朔迷离的现实与梦想之间的第三世界。”同样是织梦者的李西闽,也为他笔下的人物、阅读者以及他自己创造了一个充满诗意的第三世界,在这里,那些飘散在风中的传奇与历史被留存、铭刻下来,现在与过去、现实与回忆也通过作者的梦想与写作上的技巧完美结合。 闽西这片神秘奇谲的土壤浇灌了李西闽笔下如花草植物般的文字,滋养了他那些洞穿世事的诡思奇想。小说中运用了多种感官体验,有山歌、口琴的声音,还有山茶花的香味,它们裹挟着不可捉摸的神秘感扑面而来。肖涛曾评论说:“气味之于李西闽的小说叙事而言,既是悬念,又是伏笔;是空间场景的转捩点,更是缝合文本表层肌理并横亘始终的一条耽美悄怆的难以愈合的记忆伤痕。”的确,气味与动植物意象经常出现在李西闽的小说创作之中并具有特殊的作用。这部小说中的气味——指引蓝汉年实现梦想的赖少兰身上所独有的山茶花香味、她独有的山歌,还有使狗崽迷恋的口琴声,以及动物意象——白马、豹子,除了有上述评论中所讲的叙事作用之外,它们也混合成为了一种力量,既推动情节的发展,决定了人物之间的关系;也成为小说人物对抗死亡、孤寂和阴影的一种神秘指引,它们指向生命、指向爱、指向梦想。这使得小说在还原历史与探究命运无常时带来的一部分沉重压迫与繁复感,在这些气味、声音与意象中变得轻盈,直至消失不见。爱与生命、梦想的价值在这种轻盈中也被解码保鲜起来,直系于永恒之中。在实现这些的同时,那些在风中飘散的传奇和历史也就被留存、铭刻下来,而一个独特而充满神秘感的诗意世界也出现在作者的笔下、阅读者的眼前心底。 正因为有了李西闽式独有的中国魔幻现实主义的叙事技巧,也有了作者自由、悲悯,洞彻生死的心灵在梦想关照下的一抹温暖投影,二者的结合才使得这个传奇故事被还原得如此惊心动魄。而生命与死亡的永恒,却又恰恰系于作者在抒写中留下的那一抹微弱的希望之中。加斯东·巴什拉反问:“人不也是在梦想中最忠实于他本人?”谁说不是呢,这种梦想投射于作者塑造出来的一系列形象意象之中,带着可触的温暖在你记忆的最深处,甚至于在人类世界与宇宙记忆的最深处与你共鸣。正是由于这些形象与意象、还有梦想的存在,才会让我们在生活中、红尘里,继续去勇敢地体验众生相,并接受命运的无常、生命的循环往复,永远地执迷不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