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可以虚构,这是小说这一文体的特权。这一点,稍有文学常识的人都会知道。但是,在处理历史题材时,小说家可以虚构吗?如果可以,有没有一个需要被遵循的边界? 我相信,王志国在创作长篇历史小说《大辽王朝》时,肯定也遇到并思考过这一问题。否则,他的这部作品不可能呈现目前这样坚实而丰满的面貌。作品从契丹族的发祥起笔,中经大辽建国、达至鼎盛,一直写到大辽帝国走向衰败、灭亡,皇皇42万言,前后跨越200多年,读来却丝毫没有枯燥和倦怠之感。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在我看来,主要原因就是作者很好地处理了文学和历史的关系,具体说就是作品兼具了文学的丰盈和历史的真实。 应该说,对于历史上的契丹族以及这一民族创立的大辽帝国,大多数人与我一样,并不十分熟悉。史书或文艺作品即便偶有涉及,也多语焉不详。契丹族发祥并主要活动于东北地区。作为一名东北籍作家,王志国就地取材,再现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书写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历史歌哭,应该说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小说家在处理历史题材时,当然可以“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成一篇”,但是,王志国没有这样做。他没有虚无历史,也没有将历史作为娱乐消费品,而是选择用一种艰难而“笨拙”的方式来处理历史,即尊重历史本身的方式。我相信,为了创作《大辽王朝》,作者肯定查阅了大量的历史文献,做了充分的前期准备。 整部作品气势恢弘、格局庞大,不但完整呈现了契丹族的发展史,而且还涉及到辽与北宋、辽与金、契丹与党项等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纵览全书,作品中的很多情节在史料中均有据可查,正所谓“大事不虚”,也使作者“想把一个相对真实的大辽国展示给大家”的创作意图得以实现。作品的谨严之处还体现在,即便是一些非史实的细节,作者也没有随意杜撰。比如关于契丹族的起源问题,作者就采用了契丹人关于自己始祖的传说,即“青牛天女”与“白马仙人”结合繁衍的故事。 更为可贵的是,除了尊重史实、以史实为本,作者在创作中还始终抱有一种历史反思精神。作者并不满足于还原一段历史,他有更深沉的追求,希望透过历史的迷雾,探求历史背后的真相和规律,进而让历史成为当下的镜鉴。在作品结尾处,作者借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口,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契丹人当年立国兴邦,开疆拓土,甚至马踏中原,逼得北宋签订《澶渊之盟》,可谓辉煌一时,为什么最终落花流水、国破家亡?完颜阿骨打总结了4点原因,核心观点是“契丹人不是输在我们手里,而是败在他们自己的身上”,可谓一语中的,入木三分。这种历史反思精神,其实是在追求一种更高层次的历史真实。 在追求历史真实的同时,作品并没有被历史本身所束缚进而丧失文学的丰盈。说到底,文学创作不可能是史料的堆砌与缝合。在小说家手中,史料再多,也仅仅是没有温度的素材。文学的价值是给人温暖和感动。《大辽王朝》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章节,是对契丹萧太后萧绰与“大辽国第一勇士”韩德让的形象塑造。在《大辽王朝》中,萧韩之间的爱情并没有成为吸引眼球的噱头,更没有让严肃的历史叙事让位于浅薄的男欢女爱。当初萧绰与韩德让由于机缘巧合而一见钟情,进而情定终身。不料,萧绰被征入宫,封为贵妃,一段姻缘就此破灭。不过,在内心深处,两人一直深藏着对彼此的爱。虽然后来韩德让也入朝为官,甚至官至宰相,但在情与理、家与国之间,两人始终坚守着最理性的选择,一个全心侍君,辅佐皇帝成就大辽伟业;一个南征北战,功勋赫赫,成为大辽国的中流砥柱,却始终孑然一身。景宗皇帝驾崩之后,按照契丹族夫死再嫁的传统,萧韩完全有理由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为了大辽国的万里江山,为了契丹族的和谐稳定,两人仍然固守精神之恋,不越雷池半步。这种建立在家国情怀之上的牺牲精神,既赋予人物人性的光辉,让作品有质感、有温度、有情感,又让人产生荡气回肠的崇高审美感受。 事实上,《大辽王朝》在处理历史题材时所兼顾的历史真实与文学的丰盈,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已有很好的典范。当下的历史题材创作,真正兼具历史之“真”与文学之“美”的佳作还为数不多。某些作品或者置真实的历史事实不顾,穿凿附会、胡编乱造,虽然在文学性上可圈可点,但因为失却了历史之“真”,所以文学之“美”也就沦为虚幻,只剩下可怜的娱乐之用;或者囿于史料,深陷在历史事实之中不能自拔,缺少驾驭史料进而赋予其文学属性的能力,其结果就是徒有历史之“真”,而无文学之“美”,最终形容枯槁、干瘪无味的“真”也丧失了被亲近的魅力,无人问津。王志国的《大辽王朝》,在历史之“真”与文学之“美”的兼容性上,还不能说已经达于至臻,但起码方向是正确的,这种努力值得肯定和赞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