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苏格拉底之死的现代难题 《公民》开篇引出了政治史上的一个事件,即苏格拉底之死。在历史上,这一事件一直是政治思想家们思考统治与服从关系的著名案例,一些学者或思想家从不同方面对这一案例进行了解读,而《公民》一书主要是从统治与服从之间的矛盾入手来进行阐释的。在对苏格拉底之死进行解读的过程中,作者至少在下述方面为人们把握这一案例开拓了思考的空间。首先,公民服从与公民不服从是一个互为表里问题的两个不同的方面。公民服从是以一个社会现实法律政治存在为前提的,而在当代政治学语境中,公民不服从一般是指在现代民主法治的背景下,公民对于统治者的不当政治行为的合法抵抗,两者都是以遵从现实法律作为其行使条件的。由于关于统治行为合法性及其程度以及抵抗效果和结果的判断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主观性,如此公民就面临着是服从还是不服从的两难选择。苏格拉底及其友人对于法庭判决的态度的不同以及苏格拉底本人的表现正是揭示了这一十分棘手的两难选择。苏格拉底完全可以通过种种合法和不合法的方法免罪或逃脱灾难,但他仍然愿意服从法庭判决从而表现出他的政治服从。这其中的意蕴在于:一个全希腊最智慧且守法的人被全希腊最具民主和法治精神的政府判处死刑,这意味着苏格拉底之死具有了一种强烈的象征意义,死亡本身就是对这一政府不当行为的合法抗争,从而这一事件表明服从与不服从往往是相互交织、难解难分的,在一些情况下,公民服从包含着政治抗争,而在另一些情况下,公民不服从又是以认同统治的合法性作为条件的 ,研究者除了在理论上列举出服从或不服从的条件外,还可以就政治社会中的服从或不服从的甚至包括公民政治直觉在内的种种现实因素进行分析,从而为公民提供可供把握和操作的实践条件。这一点,也成为《公民》一书可进一步完善之处。 《公民》还揭示出苏格拉底之死表明政治和法律生活的形式与内容方面存在矛盾。遵守法庭判断表示出政治服从,而苏格拉底愿意赴死则表明这种服从中隐藏着的一种紧张关系:在人们看来,雅典民主政治的有效运转是以逻各斯为圭臬的,逻各斯意味着理性和话语,它在政治生活中表现为公民大会和其他场合的理性辩论,而苏格拉底正是由于其与人们的辩论获罪的:他因为遵循民主政治的原则而被这一民主政治判为罪人。换言之,这一事件展现出政治服从内部存在着巨大张力,这种张力可以被归纳为服从的“三段论”:第一,通过辩论,苏格拉底成为实践民主法治原则的楷模;第二,雅典当局基于民主和法制程序判决遵守民主法治原则的苏格拉底死刑;第三,作为逻各斯实践者的苏格拉底死于同样基于逻各斯的民主政治。这说明,民主法制本身出现了形式和内容合理性的冲突,也就是说,在某些情况下,形式合理性与实质合理性会形成极其尖锐的矛盾。这种紧张关系不仅存在于古代,在现代民主和法治社会中也会出现,其负面效应就是作为公民服从基础的民主法律原则和程序存在着自我瓦解的可能性,否则人们就不能解释现代社会基于合法选举而当政的法西斯主义对于民主政治的严重破坏。因此,民主和法治政治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如何诊断甚至消解这种差异,以防范可能出现的民主政治的崩溃。 三、公民服从的现代性反思 《公民》在较为宽泛的意义上对公民的概念作了界定,它不仅指现代国家中作为权利义务统一体的现代公民,而且包括前现代国家中的具有各种色彩的公民,从而诸如臣民、市民等范畴均被包含在公民的概念中。因而,在讨论公民服从的类型以及体现现代民主法治合理性的公民服从的同时,作者必然要对与现代民主和法治合理性的要求相悖的公民服从进行分析,也就是说,在《公民》一书作者看来,在形形色色的公民服从中存在着对服从本身进行操控的可能性。这些操控除了在现代社会中仍然会存在韦伯的除了法理型统治类型的其他某些服从类型以外,统治者极有可能通过特定的意识形态或政治修辞将自己的政治意图渗透进公民意识中,从而形成公民遭受规训进而形成无意识的服从状态。显然,这是一种盲从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公民服从研究就一方面在一些情况下可被视为统治阶级的理论独白,另一方面还应该继续探讨合理的公民服从的种种必要条件。实际上,《公民》一书的作者对于此点有着明确的认识,从而进一步深入研究了现代公民服从的责任、义务和权利,服从的政治美德,以及服从的限度等等问题,就现代社会正当的公民服从进行了解读。 公民服从所面对的现代性挑战在于各种主义话语和政治修辞的过度运用。正如书中所言,随着科学技术、理性思维,特别是现代性意识的成长,政治权威的构建基础发生了许多变化,公民服从的各种制约因素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现代政治生活的一个重要事实是,统治者主导了政治事件和行为的意义阐释权,垄断着社会事实和历史事件的解释权,这种阐释或解释的关键并不在于是否与真实相符或与社会成员的亲身体验相合,而在于解释本身成为一种权威话语,并且被加之于社会成员身上。这种经由统治者对被统治者在物质和道德上的优势所形成的支配性话语,构成了政治社会中的各种主义话语霸权,它试图封闭对社会现实进行其他说明或解释的可能性,使个体归属、依赖和屈从于统治集体。此外,统治者还充分运用各种政治修辞手法以增强话语表达效果。于是在各种主义话语的精心编织以及政治修辞手法的灵活运用下,统治者建立起专属于己的政治话语霸权,鼓舞或强迫人们理所当然地采取行动,以最大程度地实现公民服从。这一点是需要时刻提醒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