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妲:那些云朵和青草告诉我的事
亲爱的朋友们,大家上午好。非常荣幸能站在这里和大家聊天。大部分人站在台上都会有点紧张,我不一样,我属于少部分人,我非常紧张。 来之前,我有点绝望地问邓湘子老师:我能说什么?今天现场的很多嘉宾,在文学领域都是我的前辈啊!跟我的前辈谈写作,岂不是班门弄斧。 邓老师很同情地跟我说:那读一点你自己写的诗吧。 好吧,那我开始读。 第一首:《嘘——》 风提着裙子猫着腰 一片叶子都没有摇响 啄木鸟早早收工 路过的蚂蚁踮着脚 谁也不敢 吵醒午睡的熊猫 它那么胖,那么大,又那么重 身板儿像柱子,大屁股像座山 万一,啪地掉下树来,整个森林都要地动山摇 这是长隆野生动物园的一只熊猫。其实我写的是我的孩子。他小时候白白胖胖,看上去像个天使,一到晚上就成了不定时炸弹。每天晚上,我使劲浑身解数让他睡着之后,我就像一个低眉顺眼的贼,我不敢呼吸不敢说话,默默地洗刷完毕,我屏住呼吸打着赤脚溜进房间,我无欲无求,只求安安静静地睡个觉——往往这个时候,一个亢奋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妈妈妈妈,我要起床了! 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夜晚又开始了。想睡觉?不存在的,一个有孩子的妈妈是没有睡觉资格的。 所以看到这只熊猫,我咬牙切齿地写下了这首诗,以此泻愤。 第二首:《真的不是我》 有一点跟大家说明一下,这里署名的“小鹿”是我养的一条狗。它很爱皱眉头,经常皱着眉头思考它的狗生,一思考就是两小时。我觉得它比我爱想事,比我更像一个诗人,所以我写的诗全部署的狗名。 它现在已经去天堂了,我想它在天堂里一定是一只饱读诗书、风流倜傥的上流社会名狗。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一夜之间 把绿草地偷走的人 是深秋的风 真的 真的 不是我 我去过南山很多次。这头小牛是我的老朋友。 拍这张照片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为了让我的牛朋友看我的镜头一眼,我拿走了它正在吃的草。后来,它追了我一公里。 这一首也是在南山,写的是我的羊朋友。 《世界上最好的梳子》 清晨,刚刚睡醒的青草地上 还带点儿露珠味道的光线 最适合梳胡子 瞧 梳好了 它们在发光 第四首:《谁咬了那朵花》 是谁咬了她 那朵金灿灿的格桑花 蚂蚁的嘴巴 太小 兔子的嘴巴 太大 肯定是螳螂 锯走一块 两块 给他的新娘做了头花戴 这首诗是很多年前写的。那时候我和我的男朋友正在热恋中。热恋中的女人,世界都是粉红色的。院子里的公鸡早起打鸣,听上去都像在唱情歌。看喜洋洋和灰太狼,我都要被灰太狼和红太狼的爱情感动得泪流满面。 那有一天,我遇到一朵缺了一小块的花,我的心都要碎了,碎得跟饺子馅似的。一个两万字的爱情悬疑小说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最后浓缩成了这首诗。 接下来这一首写的也是爱情。 《老园丁的警告》 千万,千万 别让你的花打扮成这般模样。 眼神差的蝴蝶,会把她当同伴, 喊她,飞呀,飞呀,朝着阳光飞呀。 花抖一抖身上的粉,收一收自己的瓣儿, 呼啦——就飞走了。 每一朵花,都会飞。 只是她们自己不知道。 千万,千万别让你的花,打扮成这般模样。 爱情是什么?爱情是这个疲倦时代的英雄梦想。爱情是,呼吸呼吸,我们是两只装满热气的瓶子,被菩萨放在一起。爱情是你被残酷生活狠狠咬了一口,你把这痛苦和着泪水咽下,还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写下一首名字叫做《是谁咬了我一口》的诗。 爱情不是相互迁就,而是彼此成就。你是诗的里那朵花,你曾以为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就是一生。直到有一天,你遇到了一只蝴蝶,他坚定地相信你会飞。后来,你就真的飞起来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们彼此相爱,就是为民除害,因为爱情,我们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所以,其实我写诗,是在写自己的人生。在诗里,有我的孩子,有我的狗,有我的爱情,有我与万事万物对话时,那些小花、小草,那些牛,那些蚂蚁和蜗牛告诉我的秘密。 很多年前,我开始写诗,其实是一个弹尽粮绝的编辑绝处逢生的无奈选择。 我负责的扉页版面,因为我们邓湘子老师非常苛刻的要求,我这个专栏的所有作者都罢工了。 邓湘子老师是世界上最好的领导,也是世界上最残酷的编辑。他对扉页的要求大概是,佳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作者常常被逼得稿子一不小心就改十几次。 他开早会的口头禅是,你对得起几百万读者吗?! 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次发稿都觉得几百万只眼睛幽怨地看着我。 后来,我一边哭一边求我的扉页作者爸爸们给我写稿,他们都十动然拒。十分感动,十分同情,然而坚决拒绝了我。 为了不丢掉这份我深爱的工作,我只好自己写。 然后这么一写,就莫名其妙地写了好多儿童诗。 像在座的这些写作天才们,大佬们,你们总是会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而对于我来说,我本不会写诗,发稿就在临头,只好绞尽脑汁。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觉得是我的诗写得好,才能填补扉页的空白,这一切,都是源于邓湘子老师做为一个有情怀的教育从业者,对一个初涉诗坛的年轻人的莫大善意和鼓励。 写这些好玩的小诗给我的生活带来一些奇妙的事情。 我的孩子是一个非常野的顽童。他要读刺激的、情节跌宕起伏的故事,断然没有耐心去读一首诗。 有一次,他从幼儿园回来告诉我,牛牛(他的好朋友)今天给他背了一首鸡翅诗。什么鸡翅诗?我问他。 肯德基的鸡,诗里面有翅膀。他很笃定地说,一边说一边擦了擦流到了脖子上的口水。 我赶紧问问牛牛妈妈,我才知道,这首诗叫做《赤壁怀古》。 后来,我很担心他会成为一个不学无术,只知道吃鸡的“地主家的傻儿子”。我就给他读我写的诗—— 给他讲我看到的苔藓的眼睛;讲树收藏了很多秘密之后,忍不住砰地一声开了一朵花…… 《树,有时忍不住》 树,是大地里长出的耳朵 住在黑暗、潮湿房子里的 钻山甲、蚯蚓、裸鼢鼠们 挨着树根,就听到 噗丝——那是豆娘去散步,在抖身上的露水 嗦,嗦嗦——那是蜂鸟喝完蜜,在擦它的尖嘴 滋呀滋呀——那是睡不着的夜虫,在滚它的床 哗,哗——那是采蜜归来的蜂,在仓库里倒花粉 …… 树默默地听着,它不爱说话 哪天实在忍不住 就选一个清亮的早晨 砰地 开一朵花 《去哪儿》 嘴巴说:“去厨房瞧瞧。” 耳朵说:“去听鸭子吹号。” 鼻子说:“去找捞鱼的老猫。” 肚皮上的毛说:“去河里洗澡。” 屁股说:“去树下蹭痒。” 它们一直礼貌地商量…… 整整一个下午, 哪都没去得了。 因为阳光太暖, 脚—— 早就睡着。 《她们的眼睛》 把自己当做一棵沉默的植物 让你的身体深深地抱住潮湿的土壤 让你的呼吸像一株真正的苔藓那样 缓慢、安静、细长—— 你就这样静静地躲在大地里 就像 一滴雨躲在海洋里那样 悄无声息 然后 你就能看到苔藓的眼睛 她们像黑珍珠一样 闪着光 每一只眼睛 都会讲述 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一切关于苔藓的秘密 所有的植物都有眼睛 只是 她们轻易不让你看见 《兔子先生有块地》 讲的是秋天来了,兔子挖胡萝卜的时候发现它们全部长成屁股的形状。大象博士一调查,发现是播种的时候,兔子放的一个屁摔碎到地里。 那是一块胡萝卜地, 苗儿青翠又茂密, 兔子先生心里真欢喜。 哼着曲儿,唱着戏, 兴高采烈去翻地。 待会儿发生的事情, 让他真着急。 胡萝卜个个整整齐齐, 它们都长一个样—— 我的天! 几十个屁股藏在泥土里! 大象博士心真细, 问了他五百八十个问题。 最后, 博士谈了一口气—— 这事儿都怪你自己, 播种时你放了个屁, 啪的一声摔碎在地里! 我的孩子笑得很开心,上学时到处跟老师同学讲这个屁胡萝卜的诗。现在,他也开始写诗,我给大家分享两首: 《工厂》 我有一座工厂 有个猛大的烟囱 专门生产白云 飞到猛高的天上 前不久他在听《三国演义》,听得兴起,把凳子戴在头上,赋诗一首—— 展开你的披风 眺望我的远方 我其实是一个皇上 有句话说,每个孩子都是一个天生的诗人。那我的孩子不是,我觉得他可能是一个天生的相声演员。 我是一个非常懒散的人。我喜欢看书,但是我很少读诗集。我能叫得出名字的诗人也就两个,唐代的李白老师,以及在座的李少白老师。 我写得也并不多。 也许我以后并不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诗人,但是这份在创作中得到的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将终其一生都伴随着我,滋养着我。 众生皆苦,自酿蜜糖。写作就是我的桃花源。 我的演讲结束了,谢谢你们的耐心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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