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建筑的描写重合度高 《卡夫卡谈话录》(也译作《卡夫卡口述》)一书中曾表示,卡夫卡对城市中的建筑物具有广博的知识,热爱他生长于斯的城市的古老胡同、宫殿、庭院和教堂。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因为卡夫卡对建筑的关注,《中国长城建造时》才得以成篇。首先,整个故事就是围绕长城的建造展开的。同时,小说中还探讨了长城与巴别塔(又称巴比伦塔)之间的关系。此外,文中对于皇宫等其他各式建筑的描绘同样引人关注。这些描写,与17世纪在华传教士对中国建筑的介绍十分接近。例如,《中国长城建造时》中描写了传达谕旨的使者似乎耗费千年也走不出重重宫阙,“还有许多庭院必须走遍;过了这些庭院还有第二圈宫阙;接着又是石阶和庭院;然后又是一层宫殿;如此重重复重重”。这让人不由得想起《中国新史》中对中国的王公大臣以及富人居室的描写,“一座接一座,同在一平地上。每一所房屋都有大庭院并与另一所房屋分开,你由庭院登上六七级台阶,进入厅堂和卧室”。 在创作于同一时期的卡夫卡小说《往事一页》中,叙述人“我”是鞋匠店的店主,“我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开了一个鞋匠店。黎明时分,我刚推开店门,就看到武装的士兵占领了所有通向广场的胡同口”。然而,明清两代,既不可能有通往皇宫前的广场的胡同,广场上也不可能有鞋匠店。从元代起,宫廷广场就已经从不封闭走向了封闭。明清时期,从正阳门(前门)往北,经过大明门(大清门),就是封闭的T形宫廷广场(“天街”),广场东端是长安左门,西端为长安右门,广场北端中央的就是承天门(天安门)。地理学家侯仁之主编的《北京城市历史地理》,对明清时期的宫廷广场进行介绍表示,宫廷广场作为宫城与大城之间的过渡地带,不仅具有建筑布局上的烘托和缓和作用,同时在实用价值上也有它独特的功能。广场两侧的宫墙之外,集中布置了大量衙署作为封建王朝各机构的办公地点,而宫墙内侧,建有存放文书档案的千步廊。这等所在,自然不可能有店铺。卡夫卡之所以如此描写,应当是受到17世纪在华传教士所撰书籍中对北京长安街的描写之影响。例如,《中国新史》中曾这样描述长安街,“它从东到西,北接皇宫城墙,南面有几座衙门及贵胄的府宅。它很广阔……临街只能看见大门,大门两侧的房屋供他们的仆人或商人和手工艺人居住”。这恐怕正是卡夫卡描写皇宫广场前开设鞋匠店的灵感来源。 卡夫卡对于中国建筑的描绘,也有一些出自西方人对于东方文化的想象。例如,《中国长城建造时》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村口的小圆柱上蟠曲着一条圣龙,自古以来就正对着京城方向喷火以示效忠”。这明显是对华表的误读。天安门前后(外内)各有一对华表,其上有名为犼的蹲兽。在卡夫卡的笔下,华表被移到了遥远南方的一个村口,有守望习惯的犼变成了西方式的喷火龙,它所代表的意义也发生了改变,这说明卡夫卡仍然是在以西方的文化精神理解中国建筑。而这种理解方式,正是受到了17世纪在华传教士所撰写的介绍中国的有关作品的影响。 一方面,《中国长城建造时》对中国内忧外患状况的描绘,与《鞑靼战纪》相近;另一方面,卡夫卡对中国建筑等的描写,与《中国新史》中的介绍颇为一致,这些都说明了传教士们对明清易代时期历史的记述,对当时中国社会生活的介绍,以及文中所表达出来的传教士们对中国的看法等,都对卡夫卡《中国长城建造时》《往事一页》等中国题材小说产生了极大影响。一生从未到过中国的卡夫卡,主要是通过各种作品、图像、他人的转述,以及传入欧洲的中国物品来了解中国的,因此他的创作难免受到他人观点的影响,但卡夫卡并没有被这些话语中蕴含的西方中心主义思想束缚,而是突破了他人观点的藩篱以及小说题材自身的局限性,赋予了这些作品更加普遍、深刻的意义。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卡夫卡与中国语言文学、文化关系之研究”(17AWW00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