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秦,“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神”和“道”都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的,同时又是造化万物的内在推动力。由于老庄哲学建立了由宇宙落向人生的理论体系,“神”被化作人格化的自然。“神”一方面仍然保留着支配万物的崇高使命,同时又表现为人的内在生命、本质特征和动态个性(或称“活力内涵”)。老子、庄子的本意是要体验“道”所规定的人生境界,无意中却创造了今天所说的艺术精神。因此,中国历代传统艺术都把寻求创造物象的神动之美,表现审美对象的活的生命和个性特征即“传神”当作自己的最高价值取向。后世无论是严羽所说的“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还是司空图所说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都属于“传神”的范畴。 “气韵生动”被看作是“传神”的同义语,千载以来似成定论。不过,近人发现“气韵”并不是一个词,而是两个词,所根据的就是荆浩《笔法记》中所说的“画有六要,一曰气,二曰韵”以及郭若虚《图画见闻志》所说的“气韵双高”。“气”指的是宇宙万物流转变化的动因,所以万物的生成、人的生死都以“气”的运动为根据。“韵”本是音响的属性,后来从音响中游离出来,成为宇宙真体内部运动的节奏,进而发展为人的生命以至情感的节奏起伏。由于老庄哲学以宇宙解释人生,以自然界的美来形容人物品格的美,使得“气”和“韵”都落实到人物品藻上面。于是,就出现了“气势”、“气度”、“气魄”,同时也出现了“雅韵”、“清韵”、“远韵”。“气”以“生气远出”为根本,“韵”以“不俗之谓韵”为根本,所以,有人把“气”看作阳刚之美,把“韵”看作阴柔之美。二者在人物品藻中汇合了,“气韵”实现了两种极致之美的统一,而成为“美之极”。从人物品藻之美出发,发展到一切艺术领域,“气韵”成为品鉴所有艺术作品的审美标准。正如方植在《昭昧詹言》中所说,“读古人诗,须观其气韵。气者气味也,韵者态度风致也”。以上可见,“气韵”的内涵曾经历一个长时期的演变过程,其中关键的时期在于魏晋。 魏晋在我国历史上是封建统治的黑暗时期。一些文人名士为了逃避现实而皈依老庄,回归自然,在发现了大自然之美的同时,也发现了自身的人格个性之美和人生价值。“晋人之美,美在神韵”。晋人的活泼自在的心境之美,正是来自活泼自然的宇宙生机。他们有意地效法自然,酷爱自由,把无拘无束放荡不羁的个性称之为“绝俗”或“任诞”。据《世说新语》记载:“王右军既去官,与东土人士营山水弋钓之乐。游名山,泛沧海,叹曰:‘我卒当以乐死!’”他全身心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忘情于山水之间,使个性得到了前人所未曾有过的精神解放。正是他先有了自由潇洒的开阔胸襟,然后才有了天马行空般的书法。王羲之的行书、王献之的行草可以代表东晋一代艺术的最高成就。张怀瓘《书议》中说:“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执行草之权,父之灵和,子之神俊,皆古今之独绝也。”有人说,再让王羲之写第二个《兰亭序》也写不出来了,因为他没有兰亭修禊时的心情了。书法能表达感情,同世界各国文字相比,中国的书法是独一无二的。启功在青年时代最喜临摹王献之的《中秋帖》。以启功所写与王献之原件相对照,乍一看,一模一样,仔细看来,王献之字雄劲挺拔,启功的字飘逸清雅,格调完全不同。由此可见,形似不同于神似。形似既不易,神似就更难了。然而,启功之不得神似,不在于才力。二人性格不同,追求不同,所表达的感情就大不一样了。 山水画的产生与书法之间有一定关联。相传“陆探微之由晋王献之之一笔书而作一笔画。直将书笔之妙,应用于图画”。山水画始出于晋末。不久以后,就有了宗炳、王微以庄学为基础的画论。但当时的社会时尚以人物画为主,直到唐玄宗开元年间,有了李思训的金碧山水,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山水画。李思训是唐宗室,官至左武卫大将军,封彭国公。他画的山水“金碧辉映”,有富贵气,与宗炳、王微倡导的“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大相径庭。于是,在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对李思训父子的山水画颇有微词:“石则务于雕透,如冰澌斧刃;绘树则刷脉镂叶,多栖梧菀柳,功倍愈拙,不胜其色。”随后,王维以水墨渲染取代了金碧青绿,成为水墨山水画的始祖。司空图曾赞美王维:“澄淡精致,格在其中”。他的诗是如此,画也是如此。由于诗画的交融,以诗境为灵魂的山水画就成为“文人画”,号称“南宗”,以区别于以李思训山水画为代表的“北宗”。到了宋代,“或题诗以发画趣,或绘画以取诗境”,使得“南宗”的山水画成了“正宗”。“南宗”山水画的贡献在于把《庄子》所说的“瞻彼阙者,虚室生白”付诸实践,创造了虚实相生的艺术化境。画家力图“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但是太虚太空无穷无涯。所以,画家只能以丰富的暗示力与象征力代替形象的实写。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提出的“山有三远”,把宗炳、王微主张的看不见的“灵”改成看得见的“远”,是对于宋代文人画的经验总结。“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缈缈”,把人的目光引向远处,从有限的时空进入无限的时空。在这个无限广阔的艺术空间里,任凭欣赏者随心驰骋,去寻求宇宙灵气的运行和感受虚空中的动荡和神明里的幽深。同时,宋元山水画又是“气韵生动”的载体。它所描绘的对象,包括山川、人物、花鸟、虫鱼都是栩栩如生,充满着生命的律动,人称“一天的春色寄托在数点桃花,二三水鸟启示着自然的无限生机”。所以说,宋元山水画是最写实的作品,又是最空灵的精神表现。倪云林画凉亭,其中空无一人,就是要最大限度地调动欣赏者的想象力,使空亭成为山川灵气聚积的中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