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一个被造出的汉字,都是一个相对孤单的独立王国,每一个独立王国又分别对应于一个独立的自然实存。这种形——形对应的锁定关系,就必然使我们,无论在字与字之间,还是在被字所指称的事物之间,都很难找到一种有机的联系。实际上汉字的此种存在方式仅仅完成了人的思维对自然之有机整体的原始切分,同时也造成了自然事物的有形具象对于人的思维的某种固化和定格。 现在我们从书写的角度来考察汉字。从我们的直接经验可以感觉到,汉字的书写与英文相比是杂乱的、无规则的。由于每一个独立的汉字几乎都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存在,所以汉人在书写汉字时,实际上都设定了一个虚拟的中心,而汉字的笔画就是围绕着这个虚拟的中心来运动和萦绕的。所以,我们可以说汉字的书写是一种围绕着一个虚拟中心的、自我繁杂、自我缠绕式的书写。这种书写没有明确的方向性,没有明显的书写规则。这就仿佛一辆陷入于沼泽地的汽车,虽然车轮在旋转,但却是空转。也像一种步伐始终围绕着一个中心原地踏步,自身循环,有双脚运动的轨迹,但没有双脚前进的步伐。从某种意义上说,汉字的书写更像一种无规则的布朗运动,它既没有时间的前后序列,更没有空间的线性规则。这种书写既是繁复的,又是费神的。仿佛它只是阻滞在有限的空间作自我结绊式的遛达和缠绕,而没有遵循某种时间的方向去作一种理解的探寻和延伸。更要命的是,此种遛达和缠绕不仅仅是指笔画的遛达和缠绕,而更暗含着一种思维的遛达和缠绕。也许汉人思维认识的断裂性、局域性和滞后性从根源上讲就与汉字的这种书写性质有密切的联系。相比之下,英语单词的书写是有严格的规律可循的,它整体上凸突出一种线性排列的特征。此种特征不仅让英语的书写呈现出一种空间序列,而且同时也暗指了一种时间方向。正因为有这种书写的空间定位和时间运动才从根本上模定了西方人的思维——认知范式,从而对西方人来说显得无比重要的那种“透视法则”才由此产生。我们认为,正是这种奠基于字母书写的“透视法则”,才产生了西方的宗教(天堂——地狱、上帝——人、前世——来世等配对概念),产生了西方的绘画、建筑、音乐,甚至西方的科学和文化。没有这种奠基于字母书写的“透视法则”,那西方的一切精神和文明成果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相同的道理,也许没有透视法,这也正是中国为什么没有产生宗教和现代科学之真正的原因。 现在我们通过人的视觉形式来考察汉字和字母对人思维的影响。我们知道人类大脑的左右半球,其两个视域区的功能是有差别的。现代脑科学的最新研究结果表明,我们的两只眼睛是由四个半只眼组成的:每一边的视域各有两个。左半边由大脑右侧支配,右半边由大脑左侧控制。两个左边的半只眼是瞬时把握世界,而两个右边的半只眼则是历时性分析世界,即把世界分成其基本的组成部分。人类对任何文字体系的阅读都得识别符号形状并分析符号的顺序。而文字体系是左向还是右向,主要取决于人类的原初意识认为文字的形状和顺序哪一个更重要。比如你得猜测,并从前后或上下关系中识别,想从各方面确证某个字,那么看形状就是第一位的。此时,形状的确证压倒了顺序的分析。就某一整个视域的瞬间环视而言,我们的左视域比右视域能做得更快、更好。也就是说在瞬时识别文字的形状方面,左视域比右视域具有更大的优势。但当我们读西班牙语或英语时,我们首先得一个接一个地看字母的顺序,而这时右视域就能更好地完成这一任务。 我们知道,所有文字的内部结构同它们在文字表面的书写方向之间都有一种对应特征。我们还知道,世界上所有的表音文字体系都是横向向右书写的,而所有表形的文字体系都是纵向书写,且这种纵向竖列一般都是从右往左的,比如中国古代的表意字和古埃及人的象形字。这就是说在我们阅读象形文字时,由于我们的主要目的是确定其形,所以此时是人类右脑的左视线在发挥作用。而当我们在阅读表音文字时,我们的主要目的不是确定形状,而是分析字母出现的顺序,所以此时是人类左脑的右视域在担当此任。由于汉字是一种象形字,所以我们在阅读汉字时,我们的视线实际上是在一个固定的空间中作一种重复的环视和停留,伴随着这种环视和停留而来的,肯定是人之思维的某种阻隔、停顿、断裂和滞后。也就是说,我们在阅读每一个单独的汉字时,我们的视觉思维是固定在某一点磨蹭不动的,即它不能产生一种思维的箭头运动。况且竖立的象形字(比如古汉语)一般是左向阅读的,这就暗示着如果有一种时间运动的意识出现的话,那么这种时间的运动方向也是回溯性的,即时间的箭头向左移动指向过去。在这种意义上说,汉语阅读的时间指向是退缩式的,即它是一种回溯性文字。它具有强大的回忆功能,但却缺乏出色的创造潜质与冲力。相比之下,英文的横向右读,这表明它是一种按照线性的右向序列来进行编码的信息体系。此种编码方式不仅扩展了人类的思维,而且使思维复杂化,同时还加快了人类思维的速度。从某种意义上说,西方的拼音文字是目前世界上在以下方面堪称惟一的文字体系,即自它被创造出来以后不久,它便把人类文化的方向从传统的朝过去看的行为模式转变成了创新和永远向往未来的行为模式。我们完全可以设想,拼音文字的横向阅读给西方人的大脑施加了某种影响,使其大脑无形中增强了对空间和时间次序的处理能力。也就是说,我们在西方的拼音文字其横向的书写与阅读中不仅看到的是一种组织视觉和空间信息的思维模式,而且看到了一种思维自身的组织模式——即透视法的产生。正是通过这种透视法,才使西方人能以一种透视感的方式来看待自然事物,即意味着西方人能把世界上的每一事物在头脑中都以一种正确的比例将之置于适当的位置。我们知道在英语中,源于拉丁文“比例”(ratio)的理性(rationality)一词,也暗示的是比例的含义。当然,理性主义所研究的对象、概念和关系都不是简单孤立的,而是同它们与属于同一法则的其他事物之间的比例相关。从这点来说,所谓理性并不是指别的什么,而是指一种由字母或由字母的排列方式产生出来的心理动力学。正是通过透视法,人们才得以用字母表示的大脑结构在现实中设定了两个占支配地位的时空坐标,并使其成为人类有效地把握和分析世界的最强有力手段。我们可以说,西方人的精神状态和思维模式不是别的,它们实际上就是西方字母文化的一种直接产物。我们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字母文化,这个世界简直不可想象。因为稍加思索,我们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可以供各民族共享的许许多多东西(从科技成果、戏剧、音乐直到麦当劳快餐和好莱坞的巨型影片)都是由字母文化所创造的。而没有汉字,这个世界所失去的东西当属有限,因为汉字文化所创造的东西更多地属于自产自销,自娱自乐。而在这些自产自销的东西中,绝大多数又属于那种极有可能加害于和有伤于汉人思维与生活品质的粗劣货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