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被说出、被固定下来的,都有边界,因而有了局限性。关于散文写作,一定要谈,我这就谈几个词汇吧。 流动 我喜欢文字的流动感。既指时间,也指空间。文字顺时间之河流动,有时顺向,有时逆行,有时循环往复。文字有时一泻千里、洋洋洒洒,有时陷入圆转的漩涡,有时被礁石所阻激起浪花,我在文字自成的时间中摇摇晃晃,譬如乘地铁,顺向,反逆,都是可能的。另外是空间之流。一个人的旅程,不是直线的,也并不一定要抵达某个目的地。写作也是如此。我经常被岔道上的风景吸引,停伫,流连,一不小心就走进岔道,有时我折回来,有时就顺着原先不曾料想的,一直走了下去。布烈松说:“你意料之外的,无一不是你暗中期待的。”获得意外,尤为幸福。 形神俱散 也许除了韵文与小说,所有文体,都可称为散文。何必称什么抒情散文、叙事散文、哲理散文、散文诗、书信日记或童话,何必这样壁垒森严呢?它们都是一个个框子,我在框子之间跳来跳去,穿梭往返,有什么要紧?至于神,我们常讲心不为形役、心游万仞,神意飘飞在云层之上;失神状态,真是太好了。恍惚、迷离,牧神午后,湖上晨雾,只有形神俱散,才能抵达神意。但并非说,文字真就散架了。文字聚合,如同影像闪现,音符跳跃,用我的心,去体会、呈现汉字之间、句子之间,声音的节奏,意象的节奏,情感变化的节奏,思维的内在节奏与逻辑,去寻找他们之间诗性的连接。诗性,是我们接头的秘密暗号,是群星闪烁的夜空中那飞翔的巫婆扫帚。 轻逸 若我的心不够轻灵,下笔必是滞重,我的文字就飘飞不起来,不能如烟、如香、如精灵一般飘逸而出。我的文字哦,是鸽子,扑棱棱扇动着白翅膀,转动着灵巧的小脑袋,还有滴溜滚圆的黑眼珠。我做梦都见到她们。轻逸的文字,是色彩浓重的油画蒙上了一层轻纱;是墨滴在宣纸的洇漫处;是小提琴纤细轻灵的高音;是湖面上的光、那些可视不可捕捉的跳跃银鱼;是轻风摇曳下的枝叶,或明或暗,光斑闪烁。世界如此之重,所以要轻,能砍掉美杜莎头颅的帕修斯,他是穿上长翅膀的鞋、飞翔在风中云里。但轻逸,不是无根的浮萍、随水流动,瓦莱里说,“应该像鸟儿一样轻,而不是像一根羽毛”。必须满怀深沉的爱、站立于坚实厚重的大地,我的轻逸小鸟,才能飞得很高。 空白 山峰被云雾遮蔽之处,流水难以望断的尽头,《广陵散》因嵇康而成绝响,《红楼梦》中未有结局的人物;戏剧舞台的第三面墙,水墨画中的大片留白,无词无曲的词牌名,未完成的交响曲……亲爱的,你为什么要将文字和想法塞满书页的每一处空白?真是令人喘不过气啊!吞吞吐吐不好吗?空白之处,让读者去想象吧!我独坐在空屋子里,读者从敞开的门进来,我们相互辨认着,然后紧紧抱在了一起。什么时候,有谁读完我的文字,掩卷叹息,想一想,又翻回去看一看,我就心满意足了。 爱与美 “只有美才能让我心碎。爱也是美。”我这样说。“所有我爱的,就是美的。”我又这样说。他们说我是美爱派,我同意。文艺腔恰好是不够爱,因而不是美。僵化的文体文字,不是出于至纯的心。一切须出自诚意。“《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无邪就是纯正,纯正就是美。纯正的爱,即是诚意之美。 读与写 “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夫子这句话,也适用于阅读与写作的关系。但我不是站在墙边的两脚书橱。我是春天的蚕宝宝,埋头啃吃着肥美桑叶,绿汁经我的内部,转而吐出淡白发亮的丝,很长一段时间,我用蚕丝将自己紧紧包裹。每一篇文字的诞生,都是化蝶的那一刻,坚韧,痛苦,而又充满喜悦。 好散文 不确定,是美的。为什么要急忙忙形成某种风格呢?好散文是具体的。有时是音节的完美,有时是意象如繁花密枝,有时词语这样那样排在一起好看,有时色彩如此富丽,味道啊,香气啊,捕捉的敏锐啊,人性的光辉啊,思想的深度啊,文本的张力啊,诱发阅读想象的可能性啊,……片面是美的,但一个文本若能呈现综合的美,就是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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