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如何呈现左翼情怀:耶稣式人道主义 除却大陆上世纪30年代文学以及与白色恐怖刑余者相遇的左翼思想来源,基督教的家庭背景亦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陈映真。陈映真心中的耶稣,并非“上帝之子”,而是与穷人、罪人、受轻贱者同在的异议分子。陈映真从耶稣身上感受到“爱”的力量,这是他左翼情怀的底子,也是他的作品始终充满温暖的感性力量的潜在缘由。 陈映真的左翼情怀不是教条坚硬的“阶级斗争”,而是流淌着“爱”的人道主义内涵。充满耳语的恐怖社会中,高东茂依然谆谆教导学生:人与人要彼此友爱,不要彼此区隔。他认为分班是教育上的阶级歧视,自动请缨带“放牛班”。“高老师并且不顾校长的反对,带着全班学生到莺镇附近的卫星村庄如二甲和大埤,去帮穷苦学生的农家种地、整顿公共卫生;带着学生到田里学习种菜、施肥、除虫的技能。”除了左翼的平等互助理念,高东茂始终站在穷人立场,乐于帮助穷苦人的精神,不免令人想到关心被侮辱被损害者的耶稣。 《山路》通过倒叙、插叙不断回放蔡千惠沿着台车道来到李家、回放李国坤与黄贞柏关于社会主义理想信念的辩论。表面上蔡千惠是以自我吃苦救赎哥哥对革命的出卖,事实上,是革命者“为了勤劳者的幸福勇于打碎自己”的精神信念感召了少女蔡千惠。陈映真自谓在狱中听到许多比蔡千惠更感人的故事,但对“故事”的记忆与选择,无疑取决于作者的内在视野与情感关怀。《山路》《赵南栋》中革命者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随时准备赴死的左翼情怀,与耶稣被盯十字架、主动担起世间苦难的救赎精神更是一脉相承。 文学如何疗伤:分断时代的民族认同 民族分裂的隐痛是陈映真最为关切的问题。陈映真自述“在台湾与大陆已经分断的情况下,透过鲁迅和别的30年代的作家理解了中国,理解了中国的革命,理解了中国的道路”。面对历史创伤的遗留问题,他认为关键是“找出一条民族和平与团结的途径”。牢狱生涯使他遇见在缧绁中度过20年上下的政治犯。《铃珰花》《山路》《赵南栋》呈现的就是“冷战-内战“结构下心怀理想信念不惜赴死的一代人。 中国素来不缺为民请命、为国赴死之士。《赵南栋》中随时都可能被点呼赴死的政治犯,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国家民族与国际形势。民族分断时代,认同问题充满危险性,如何拯救认同危机呢?陈映真认为应该认同“创造历史的中国人民”。国共内战中,中国人民选择了共产党,建立了新中国。《赵南栋》中叶春美的恋人对她说:“本以为在‘二二八事变’中不见了的祖国啊,又被我们找到了。”重新被找到的“祖国”正是他们不惜锦绣青春追寻的“红色中国”。台湾光复时,各界群众热烈欢迎前来接收的祖国军队。国民党忙于内战,加上接收人员的贪污腐化,使得群众弥生失望情绪,随后“二二八事变”爆发,台湾社会普遍对国民党失望。寻找出路的进步青年,不少都思想左倾,认同“红色中国”。 《赵南栋》中光复后赴台的宋蓉萱意识到中国历史教材严重缺乏,应该从台湾史着手进行中国历史的再编写、再教育,这是光复初期两岸知识分子携手进行“文化重建”的文学再现。1945年至1949年,台湾的“去殖民经验”往往停留在“去日本化”层面,如何清理台湾殖民历史,如何使民众完成从“现代战败国”国民到“落后战胜国”国民的心理过渡,在精神、心灵层面的“去殖民”没有充分展开。随着“内战-冷战”序幕的拉开,台日都被编入美国的支配体制,“去殖民”被“反共肃清”所取代,在两岸分断、民族离散的背景下导向台湾部分人的认同危机。 《铃珰花》里高东茂被征兵到大陆后反而帮忙抵抗日本侵略,无疑是日据时代台湾青年赴大陆抗日的文学化处理。《山路》中李国坤等革命青年对“红色中国”的追寻不无吕赫若等人的影子。《赵南栋》中宋蓉萱、赵庆云从“九一八”开始,为了民族解放、国家统一而英勇斗争。可是,有着这样辉煌过往的革命志士要么被刑杀,要么熬过漫漫牢狱生涯后缄默不语。沉默背后是摆脱牢狱生涯的赵庆云们自知与台湾社会的格格不入。50年代青年志士追寻新中国的青春理想被消费主义风潮所湮没、被分离主义氛围所压抑。他们为了民族国家抗争入狱、奋斗牺牲,在80年代后的台湾社会语境中,不仅知音寥落无从说起,还面临着误解、甚至歧视。 陈映真富有历史眼光与国际视野,始终把台湾置于近代中国历史进程——帝国主义的侵略欺凌造成国家分断、民族离散。陈映真通过民族分断时代政治肃清历史的再叙述,呈现为了新中国、为了大众幸福奉献青春热血的整整一代人,不言自明地批判了分离主义势力扭曲的国族认同建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