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深入分析 作为继续拓展与张江教授对话内容的粗浅尝试,本文将对符号学提出进一步的完善建议。以下以一篇中国小说为论述起点,这篇小说最近首次被翻译成英文,获得了国际关注。小说的题目为《隐身衣》(2016),作者是格非。小说的故事情节比较简单。故事主人公是一个经济收入微薄的男人,他爱上了一个姑娘,并娶她为妻。一段时间后,这个姑娘变心,弃主人公而去。自此往后的内容充满了痛苦的回忆,是主人公与已故的、曾警告其与姑娘婚姻不合适的母亲在想象中的对话。在主要情节之外,最为突出的是小说对于音响系统——这个主人公为谋生而组装和出售的物品花费笔墨展开的细致描写。 在小说中,作者格非把对情感变幻莫测的思考与对音乐再现技术的细腻叙述交织在一起,无论是读者还是文学批评家,都对此感到惊叹。作为例子,下面引用小说原文中的一个段落,表现的是主人公为一个神秘的富豪客户安装高品质高保真音响时,对于音响安装的理想空间环境所做的详细阐述: 我曾经在电话中向丁采臣打听过客厅的大致格局。连日来,我对那面朝南的玻璃墙比较忧虑。因为你知道,光溜溜的玻璃根本拢不住声音。玻璃造成的反射,会使音乐在房间里到处乱撞,结像效果一定会很糟糕。按照我的建议,丁采臣在客厅的南窗新装了一个厚厚的布帘。单从这一点,你大概也可以判断出,丁采臣这个人,通情达理,凡事都好商量。这间客厅,虽说足够高大宽敞,但对于欣赏音乐来说,并不是一个适宜的环境。一般来说,扬声器总是要在短墙摆放。可问题是,这个客厅的短墙在东西两侧。西墙边的柜式空调不能随便移动。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水草柔软地披拂摇摆,两尾带鱼状的动物……来回巡游。(14) 在本段以及小说其他一些段落中,主人公不厌其烦地讲述着欣赏音乐的声学条件,在读者面前堆叠起一长串的技术名词和细节。乍一看,主人公在不懈地追求组装一套完美的音响系统,这个系统内所有的零部件,从光盘播放器到扬声器,再到电线,都应摆放在理想的空间位置上,以达到对音乐完美无瑕的忠实再现,排除一切干扰、一切扭曲和一切噪音。主人公所追求的乌托邦,他希望向客户灌输的激情,就是营造一个没有噪音的音乐环境,目的就是保证声音再现的绝对纯粹性。 然而,随着故事逐步展开,细心的读者会意识到,主人公对于音乐再现忠实度的痴迷——格非通过一个又一个的技术细节描写生动地体现出来,实际上是对另一种忠实的隐喻,或者可以更清晰地说,是对“忠实”这一小说主题的隐喻。忠实的问题,在小说中的各个语义层面都得到精妙的体现。其中最明显的,自然是情感的忠实问题,它是小说主要情节的焦点,即主人公妻子的不忠实。这使得主人公一度陷入孤独与绝望的境地。但是,对于读者的理解来说,这种情感方面的不忠实也同样是另一种不忠实的叙述外壳,一种更加深刻的、令人忧虑的不忠实。格非本人作为大学教授,在小说中自嘲般地描写了一个教授,主人公在这个教授家中工作时,无意中听到了他关于“世界问题”的闲聊。作为例子,下面这段表现了作者对于教授夸夸其谈带有讽刺意味的看法: 我把机器给他送过去的时候,这位教授又在向他的妻子,那个体育大学的排球老师,抱怨世道的混乱和肮脏无序了。什么道德沦丧啦,什么礼崩乐坏啦,什么道术将为天下裂啦,全是扯淡。他进而断言: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人,能在目前这个社会过上好日子。很明显,他的妻子不爱搭理他,表情冷漠,在餐桌边低着头,飞快地发着手机短信。他似乎有点恼羞成怒,并再次使用了那个让我十分厌恶的反问句式:“不是吗?”(15) 这位教授自我膨胀,装腔作势,还显得理直气壮;对着一个处于劳工阶层、为了生活而挣扎、正在给自己安装昂贵的音响设备的人大发议论,尽显其虚伪本质;傲慢地把自己的固有成见说成普遍现象。所有这些都让主人公感到,在这个世界上,人们不但对自己的配偶不忠实,而且连思想本身,由于对现实的不忠实,都失去了自己的尊严,变成了一种自我陶醉式的扭曲话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在不向各位读者提供小说结尾剧透、破坏阅读乐趣的情况下,我可以透露一点,那就是这篇小说结尾十分突然,主人公在听完教授的“长篇演说”之后,显示出反抗姿态。他随后回敬的一番话可以认为是这篇小说的主要寓意。这个寓意,是主人公经历了煎熬后得到的,是在他对自己关于人际关系的忠实与完美乌托邦进行痛苦反思后得到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