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诗不产于唐而盛于唐一样,词亦不产于宋却成就于宋。所以王国维先生以“宋之词”来指称宋代文学。学界的探源性研究说明,词最早出自民间,始于梁,形成于唐,极盛于宋,其中南唐后主李煜,北宋柳永、苏轼、李清照,南宋辛弃疾,几位功之大焉。民间词总是相思或恋情为主调的,经晚唐、五代文人染手而为艳情,“花间词人”“香而软”的脂粉气,除了给词的创作积累了一点艺术的经验,却差点把词这种抒情文体给糟蹋掉。南唐后主李煜成为阶下囚,对他个人和南唐小朝廷是个悲剧,对词这种还未完全成熟的文学却幸莫大焉。他的亡国之恨、故国之思的悲情抒发,终于使词的品格和境界得到极大的提升,李煜对词的这种历史贡献,不也再次证明了文学与时代命运息息相关?到北宋,柳永仕途失意,到处漂泊,将羁旅之情、行役之苦,尽诉于慢词之中,扩展了词的题材,增强了词的抒情性,使词真正成为一个时代的声音。再如苏轼豪放词的开创,李清照晚年词的悲伤情感,尤其是辛弃疾爱国词的出现,更加奠定了词在宋代文学乃至整个中国古代文学中的重要地位。设想假如当年一直按照花间词的艳情路子走下去,那么词就很难成为和唐诗相媲美的又一文学奇葩了,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民族情感和时代要求造就了宋词。 元曲是元代特有的文学样式,它分为散曲和杂剧两部分。王国维先生是在研究宋元戏曲时提出“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说的,他所列举的六个例证也止于“元之曲”;或可以说,王国维是为研究论证元曲的地位才提出“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这一论断的。看他在《宋元戏曲考》第十二章《元剧之文章》中是如何评价元杂剧的: “元杂剧之为一代之绝作,元人未之知也。明之文人始激赏之,至有以关汉卿比司马子长者(韩文靖邦奇)。三百年来,学者文人,大抵屏元剧不观。其见元剧者,无不加以倾倒。……余谓律诗与词,固莫盛于唐宋,然此二者果为二代文学中最佳之作否,尚属疑问。若元之文学,则固未有尚于其曲者也。元曲之佳处何在?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古今之大文学,无不以自然胜,而莫著于元曲。盖元剧之作者,其人均非有名位学问也;其作剧也,非有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之意也。彼以意兴之所至为之,以自娱娱人。关目之拙劣,所不问也:思想之卑陋,所不讳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顾也;彼但摹写其胸中之感想,与时代之情状,而真挚之理,与秀杰之气,时流露于其间。故谓元曲为中国最自然之文学,无不可也。若其文字之自然,则又为其必然之结果,抑其次也。”[9] 这段论述大致有三层意思:一是元杂剧是一代文学的绝作,明代三百年学者文人无不为其倾倒;二是和唐诗宋词相比,元曲更能成为独一无二的一代标识性文学;三是元曲作为“一代标识性文学”的最大特色是“自然”。和前两层相比,第三层的意思更值得我们关注。王国维先生以“自然”来评价元曲,尤其把“自然”作为衡量“古今之大文学”的唯一标准,他的这种“自然”,不在于文字,而在于有无“胸中之感想”,有无“时代之情状”,有无“真挚之理”,有无“秀杰之气”。我们不妨把王国维先生的这种“自然”审美观再引申一步,即文学要有真情实感,要有时代之精神;一切缺乏真情实感,毫无时代精神的文学,都不可能成为一代文学之胜。由此可见,重视王国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说的时代精神要义,对于研究文学发展的规律,认识文学演变的特点,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文章来源:《唐都学刊》 2007年第5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