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在各种新媒介中,网络可视为某种“元媒介”,即波斯曼所言的“一种不仅决定我们对世界的认识,而且决定我们怎样认识世界”的媒介工具[8]。而网络小说拥有最为庞大的阅读群体,故而,网络小说阅读是一个合适的考察对象。在网络小说阅读考察中我们注意到,这一过程自然生成了一个范畴——“更”,它能将新媒介中的读者、作者和文本有机联系起来,而所有的文学阅读都必然是读者、作者、文本和媒介等等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因而“更”为我们的分析提供了有效的切入点。 “更”,本指更新,即网络写手利用网络媒介空间不断发布自己最新的写作成果,写手每天更新几次,就叫几更。随之,它也被用来指称更新的文本篇幅,所以“更”也就成为一个类似于小说“章”“节”一样的文本结构的计量单位。网络小说阅读就围绕这些“更”展开,或者说网络小说阅读就是读“更”。这就滋生了“追更”“等更”“养肥”等等独特的网络文学阅读行为,也赋予了“更”一定的时间节奏和实践意蕴。 从阅读行为与写作行为的关系来看,读“更”就是面对一次次未完成的写作行为。这有些类似于阅读报刊连载小说,但不同的是,网络文学写作是即产即销,阅读则是即“消(费)”即感,乃至即感即评。而且,这些阅读痕迹(点击率、感想、评价)对于写手而言也是可见可感的,会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后续写作。这样,网络文学实践中阅读行为与写作行为具有明显的相互伴生性,因而网络文学阅读不仅实现了所谓的“实时阅读”,更是直接对接写作的介入式阅读,“作者中心”在此自然解体,就此而言,网络的确扩大了阅读权力。但其权力效应却可能以悖论性的方式存在:一方面它会成为网络写作的兴奋剂,书迷的好评、打赏会激励作者不断“加更”,即写手自谓的“爆发”,像著名网络小说家天蚕土豆就以超强的加更能力而著称;另一方面欲罢不能的读者会不断催“更”,催而不得或读后不满又会谩骂,这样的读者不在少数,它形成巨大的压力,迫使作者透支自己的写作能力,乃至生命,使得像十年雪落、青鋆和风天啸等网络作家因长年累月的持续写作相继过劳而死。强大的阅读权力变成了阅读暴力。这是值得我们警示和反思的。或许,只有经过了长期实践之后,才能形成读者与作者之间的协商式伦理,促进二者平等的交互主体关系的形成。而这种协商式的伦理,无疑是我们整个公共领域生活都需要的。 从阅读行为与网络小说文本的关系来看,读“更”意味着经常面对未完成的文本。这样的文本一般没有多少科技含量,不会形成所谓的“超文本”,也不见得有伊瑟尔所津津乐道的“空白”“罅隙”,但它因为未完成而自然处于向阅读行为开放的状态。为召唤持续的阅读行为,网络小说文本一面要尽力迎合读者的期待视野,一面又要设置足够大的悬念。读者因此确实往往欲罢不能,却无法像传统阅读那样马上进入下一章,只有焦急等“更”。如此在一“更”与一“更”之间必然出现比较长的阅读时间空歇,出现阅读状态与日常生活状态的反复切换。但读者由阅读引发的精神活动并未停止,许多人会回味故事,推测情节发展,借助新媒体交流平台,他们会将这些想法诉诸比特符号,发表在网络空间与书友共享,形成所谓“剧讨党”和“剧透党”。更有甚者,有的读者干脆亲自操刀,续写故事,推出所谓“山寨更”,自娱娱人。因此在网络空间,我们惯见的不是作者独立编写的文本,而是小说文本叙事与各式读者反馈话语彼此杂糅的绵延对话。可以说,网络文本的未完成性,成为激发网络阅读创造性的一大诱因。但是,正如萨特曾说过的:“对于读者来说……作品只在与他的能力相应的程度上存在。”[9]在网络文学语境中,情况更是变成了作品只能为相应的阅读能力而存在。太多的网络文学文本阅读因此沦为一次性格式塔建构过程,这不能不说是网络文学的阿喀琉斯之踵了。 此外,我们还不应忽略网络阅读行为的相互作用。简言之,网上读“更”促进了读者“想象的共同体”的形成。借助网络媒介提供的交流便利,网文阅读突破了传统文学阅读的孤独状态,网络书迷们自建虚拟社区(如QQ群、贴吧等),形成了一个个阅读圈。网络社区读者群的成员有共同的阅读兴趣,成员间也没有实质意义的约束,政治学家凯瑟琳·弗罗斯特就指出,没有证据表明网络社会已经建立固定的或有凝聚力的社会和政治的关系模式[10]。约束激发了读者的游牧式行为。因为等“更”,他们无所事事又必须做点什么事,所以发出各式各样的帖子与书友交流。许多帖子内容与书已经毫无关系,只是“楼主”(发帖者)自己感兴趣,或者为了吸引其他人注意。从而,书迷的活动逐渐由“追文”变成了自我表演与展示。说这种游牧式的交往方式是在“抵抗”主流文化霸权显然言过其实,但其中的确包含了某种“不跟你玩”的疏离态度。 可见,新媒介文学阅读的确提供了与经典文学阅读不同的阅读方式。“拉”阅读和“碎片化阅读”都只描述了新媒介阅读方式的某种极致形态,其实新媒介阅读本身充满了悖论性和矛盾感,是人们在新媒介中自发探索建构新的认知图式的实验行为的构成部分。新媒介文学阅读不仅是以快感为目的的轻松阅读,而且也有意无意地反映了大众在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的心理需求。它或许游离于主流文化之外,也在一定程度上挑战了知识分子的文化领导权地位,但是它却没有愿望、也没有能力去消灭纸媒阅读和经典文学阅读,因此,当代媒介转型使文学阅读实际上迎来了一个更为多元化的时代。在这样一个多元文学阅读时代,我们要说,新媒介阅读的局限与不足的确毋庸置疑,但是它们已形成了当代文化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试图切实地推动我们的文化建设与发展,认识新媒介文学实践、乃至投入其中就应是一个现实的选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