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 当我忘怀自己的时候 □祁 媛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有睡眠不好的问题,午夜醒来,常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要过好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回过神来之后就清醒了,于是就更睡不着了。 这是我的老毛病,我曾写过一篇题为《脉》的小说,里面提到失眠,在《跟踪》里,也有失眠的描述。有意思的是,那些小说写完后,我的失眠居然一度好转,有时甚至能一觉睡到天亮。碰到那样的时候,我精神一新,感觉特别好,于是就披个薄毯坐到窗边看朝霞,心绪澄明。 《眩晕》开始是顺手的,很快就有了个架子,可我觉得不满意。虽有个别地方还算过得去,整体布局却有点单薄,我就放了放,心想过段时间再说吧。没料到一放就是三四个月之久,我情绪曾一度低落,但还是熬过来了。我不是已经熬过了许多事和许多时光吗?我欣慰的是,所发生的一切,给我《眩晕》的创作不期然地注入了继续写下去的动力,思路松动了,文字也活起来了,于是我关起门来,关掉手机,再次登程。一连几个星期,昏天黑地地写了一通,又昏天黑地地改了一通,又昏天黑地地顺了一通,终于脱稿,而且呢,在那段时间里,我居然睡得不坏,我甚至要承认我睡得很香呢。 记得《红楼梦》里晴雯死了,宝玉写诔文,起稿时满脸是泪,林黛玉进得门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文字,冷笑了,说写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宝玉见状哀求道:好妹妹,给改改吧。好妹妹自不谦让,下手就改。改着改着,俩人就沉浸在文辞的修润打磨上去,宝玉眼泪也没了,黛玉冷笑也少了,兴致勃勃,我想俩人会不会也完全忘了笔下是在写悼念死人的诔文了。这段记述虽早就读过,当时却完全不懂,现在才发觉其中颇有深意。我要说,所有的经验,都可以转化为艺术的经验,所有的悲伤,都可以转化成愉悦的诗篇。 前段时间,我回了一趟老家。我在那座小城度过了童年、少年和半个青年。说是“老家”,却早已名不副实了。亲人多半故去,房子已转给外姓的亲戚。我是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敲响那曾是自己家的门的。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男人,长着像马一样长的脸,还有着看上去很暴躁的胡子。他问我找谁,我支吾地说对不起,敲错门了。虽然这个情景早在我预料之中,但我承认这是一个陌生而奇特的体验,心里空空的,什么思绪都无法渗入,我感到里面有种清晰而又说不清的东西。 天空落起了小雨,我在濛濛细雨里悠悠然地四处转了起来。雨丝扑面,痒痒的,我好像认出这是老家的雨了。我曾常去的几家小店都已换了门面或被拆掉,另外两家店,一个专卖盗版书的和一家卖馄饨的还勉强撑在那里,老板也都是老样子,只是我记得他们,他们当然不知道我。隐约地,我心里漫起了一种强烈的落单的感觉,我不属于这里了,也不属于别处,不属于今天,也不属于未来。我只属于当下。 然而,我也发现,这种感觉绝非是我第一次体验,从前就有过,而且不止一次,那似乎是一种重复的心理体验。我极力思索,试图像蜘蛛一样追寻着旧日留下的断掉了的丝线,它们源自哪儿呢,许久过去,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难道我真的与周遭隔绝,包括我的记忆吗? 我终于在我记忆的丛林里发现了它们,古老而年轻,阳光下,细丝晶莹地在那里闪烁,它们见了我很高兴,亲切地问寒问暖,纷纷地说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别来无恙?我说不好意思,忙着写小说呢,而且,我并没忘掉你们呀,我把你们写入我的小说了,也请你们多提意见。它们听了又纷纷说,哪里,哪里,我们定会拜读呢。 我忘怀自己的时候,是和小说在一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