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对于43岁的电影导演常征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因为由他编剧和执导,段奕宏、余男、王景春、成泰等主演的推理片《引爆者》在全国公映。 对于狂热喜欢诗电影,视前苏联电影大师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为精神偶像的常征来说,《引爆者》这部电影有着重要的意义,2001年他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后,虽然也拍摄了像《马文的战争》这样评价不错的家庭伦理片,但更多的时候,常征被窘迫和困顿的生活挤压着,他渴望能够拍摄像塔尔科夫斯基执导的《镜子》这样的诗电影,但这个时代并没有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在漫长的等待和蛰伏中,他慢慢地找到了自己的创作方向,就是关注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运。电影《引爆者》是他“命运三部曲”中的第一部,这部影片在媒体场提前放映时,颇受媒体记者们的喜欢。 在接受本报记者的专访,常征很坦诚地说,在《引爆者》的主人公赵旭东的身上,有着自己的生活影子。 命运问题构成我的三部曲 记者:您以前拍过家庭伦理片《马文的战争》,感觉风格跟现在的《引爆者》有很大的不同,您能讲讲创作风格上是如何转变的? 常征:其实这中间有思考,也有传承。年轻导演刚毕业不久,肯定是从家庭剧入手,因为成本低,但其实在《马文的战争》中也体现着我对电影的认识。随着一个导演的成熟,他对于电影应该会有更加深入的认识。我觉得,作为一个作者,电影一定是从自己心里流淌出来的东西。 《马文的战争》中有一条内在的线,就是人的命运。从电影学院毕业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但我一直在思考,我对电影有什么样的认识?如果有一个机会的话,我到底想表达什么?我在后来漫长的等待岁月中,找到了自己创作的母题:就是在变动的社会时代中,一个小人物的命运以及他的抗争。当我找到了这个主题后,“命运三部曲”就慢慢地成型,《引爆者》就是第一部。 每一个演员都是第一人选 记者:是什么启发了你想拍“命运三部曲”的想法,这跟你自己的生命体悟有什么关系? 常征:“命运三部曲”是一个逐渐融合的过程,它有感性的认识,也有理性的思考。感性的认识就是你对这个时代,包括对自身的那份触痛的感知,这种触痛其实也来自于你自己的切身感受。 在这个纷繁的时代,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一定是得不到什么资源,会有无力感,你会想,作为一个导演,你到底是想干吗?或者说你到底能干吗?其实你自己跟你笔下的这些人物都是有关联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引爆者》中段奕宏饰演的炮工赵旭东说出的“我的命运我自己说了算”,这句话其实就是我自己内心的表露,是我自己想借这个角色说出来的话。 我在念书的时候,我是“诗电影”的拥趸,甚至我觉得,我只承认诗电影才是电影。我的精神之父是前苏联电影大师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结果发现,一毕业,要想在银幕上写诗,现实中是没有饭吃的,会很痛苦,于是就有很漫长的精神危机岁月。直到两三年前,我都觉得,我可能自己这辈子都完了,没有机会拍自己想拍的电影。 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一句话,“人该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看到这里,我的心一震,想起另一句话,“所有的哲学问题到最后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道路问题。”所有的道路问题到最后都是命运问题,所以就构成了我的“命运三部曲”的由来。 记者:电影中的故事发生在山西大同,你们还专门去山西采风,还把晋剧的曲子放到电影中,您能谈谈这中间是如何逐渐形成电影的最终风格的? 常征:其实在采风前,我坐在书桌前,就清楚地明白,赵旭东这个人物最后一定要面对恶势力抗争,并且取得胜利。我希望让人看到正向的东西。 我们到了煤都山西大同。大同也是古代王昭君出塞的地方,这里有中国北方的萧瑟和凛冽以及背后的那种看似绝望,又孕育着希望的气象。我觉得我们这个国家千百年来之所以历经苦难而生生不息,这种生命力就来自于人天然的生存欲望以及活下去的坚韧。我要把这种坚韧放到电影中。采风过程中发现晋剧非常贴合影片的风格,它有高亢的旋律,很符合赵旭东跌宕起伏的心情,于是就尝试把它用来当背景音乐,很贴合。 记者:这部电影的演员如段奕宏、余男、王景春、成泰等,都是实力派演员,尤其是段奕宏,刚刚赢得东京电影节最佳男主角,您是如何说服他们来参加演出的? 常征:在选演员上面,我们真的非常幸运。基本上每个演员都是首选。我们的制片人问我,赵旭东你想找谁来演,我说,第一人选是老段。女的呢?我说,余男。结果两个都嗑着了!我跟老段不熟悉,最早有印象是他在话剧《恋爱的犀牛》中的表演,他是一个天才演员。后来看电影《白鹿原》,我觉得他演得非常好。一开始找余男还有些忐忑,因为她的角色并不是“大女主”,她是一个被动的角色。余男不管是体态还是韵味,都有东方女人很少有的那种风范,她有很神秘和性感的一面。她的神采和气质是能够压住片中饰演的萧红这个角色的。 非常感谢王景春,他以往演警察很多,他在本片中饰演的徐峰是一个配角,所以他一开始一再地拒绝了我们,但是我们的制片人锲而不舍地邀请他出演,可以说是“再三恳求”,最后感动了景春。 我跟成泰燊合作过,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我知道他的表演尺度有多大。他在生活中是一个修行者。我觉得在表演上,他是在大善和大恶之间转换做得最好的演员。他自己是中戏导演系毕业的,素养很高。我们在审美上非常接近,都深深喜欢塔尔科夫斯基的《镜子》,聊起这部电影,我们都是滔滔不绝。我很清楚他表演的边界在哪里! 还有余皑磊。我觉得他是中国电影界演反派的天才演员,也是一个被低估的演员。 记者:既然你把自己看作是电影作者,那你想通过《引爆者》这样的电影,建立什么样的电影美学风格? 常征:《引爆者》之后,我要探讨的就是想建立自己的电影美学。我想把“诗意现实主义”跟“中国类型电影”做个融合。如果从文本而言,我觉得“诗电影”才是电影的最佳方式。但现在我也慢慢意识到一点,就是电影并没有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之分。电影其实就存在一种方式,就是叙事的可能性。如何把故事讲得更加精彩,是很重要的,这个精彩程度可以是诗化的,也可以是小说化的。我们知道诗歌其实是意象的连接,这跟电影的蒙太奇剪辑很像。而戏剧则是在叙事上不断地升级,关键是你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讲述故事。总有一天,我们这些导演要跟自己心目中的动作片偶像如吴宇森、杜琪峰等正面对抗。你可以在声望上差一些,但是在电影的美学和格调上,不能输。 我是敢于说自己是艺术家的人 记者:你是如何看待“电影奇观”这个词,拍摄过程中的难度在哪里? 常征:电影中的“奇观”分两种,一种是视觉奇观,一种是故事奇观。我自己认为,《引爆者》在剧作上达到了好莱坞同类题材中等偏上的水平。就是因为我们在“三幕剧”的掌控上还做得比较圆满。我觉得在国内,这部电影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 在拍摄上,难度当然很大,但我最后都扛下来了。有些难度来自于技术,但这些技术问题,随着你掌控的资源变大,就变得不是问题了。拍电影最关键还是你的创意,电影永远都是创意的问题。技术永远都是服务于你的电影美学的。 这其实涉及一个问题,就是一个导演的使命是什么?导演其实是一个提供方向的人,他在电影美学和观点上应该是自觉的。 在这个时代,大家都很羞涩,很难说出“我其实是一个导演,是一个艺术家”这样的话,但我是极少数敢于说“我是一个艺术家”的人。或者说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艺术家”的人。前两天,我重新看了一遍塔尔科夫斯基的电影《雕刻时光》,我依然热泪盈眶。塔尔科夫斯基说,创作的才能是天赋的,我们每个人都是上帝的仆人。所以我们都希望在艺术中找到自己的信仰。 我觉得,当我看到这句话还能热泪盈眶的时候,我就还是当年的那个电影少年! 记者:对于有追求的电影导演来说,长期的蛰伏一定是很痛苦的,你也是这样吗? 常征:一路走来有太多坎坷!有太多委屈,当然金钱上的窘迫也是非常煎熬的。我基本上是在这帮同学中最穷的,10月12日凌晨,青年导演胡迁自杀,我唏嘘不已,他是我的师弟,我们在年少的时候,生活困窘,这是最大的坎儿。李安当年在家里做了6年的饭,我几乎是做了16年的饭。 记者:拍摄《引爆者》这样的商业动作片,是你对艺术的一个妥协吗?如果影片票房成功了,你会如何?失败了,你又会如何? 常征:我在两三年前就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成为不了像塔尔科夫斯基这样的电影艺术大师,这个时代也不允许。所以就认清自己的命运,就是当沥青,做一个中国商业电影的铺路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使命,这个也谈不上是妥协。 我希望自己这个阶段的创作,能够在电影工业中赎买未来的创作自由。当有一天我能够拿到华谊优质的资源,我也许就能拍出自己真正想要的电影。这个只能随缘。 我记得以前在自己的日记里写过一句话,“如果真的一辈子没有机会,那我就做一个认真的关注者,在底层,肩负起所有的沉重和坚定不移;如果有机会,就好好去拍电影,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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