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关于真正死忙的医学定义,有多种。有人说,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他才真正死了。照此推理,“记得”老子庄子的人层出不穷,一代延一代,这两位压根儿就“死不了”啦。这样就为“不朽”开辟出新的途径:不要想什么长生不老,就做点值得儿孙“记得住”的业绩(立言、立功、建业等等)出来吧。 多半人都怕孤单、独处,可是,能写出惊世骇俗的传世之作的哲学家、思想家、史家,几乎都是不怕独处者。 小说,将兴趣盎然的戏剧化情节打捞完毕,剩下来的结晶物,就是哲学(说明人的存在方式)。窃以为,伟大的小说,必须有这样两种成分:好情节与哲学结晶。 (五) 房子打败一切,取代一切,垄断了一切话题,游魂于一切场所,笼罩了一切追求,导演了多种罪恶。我们的这个时代事实上的主旋律就是它。它使一切好心的努力都退避三舍。 “未来不迎,当时不杂,过往不恋。”(曾国藩)“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丰子恺)。两曲同工。核心是“当时不杂”,专心致志于当下,此时不想别的事儿,不为未来的事提前着急,也不为过去的事烦心。与这个说法相似的是禅宗门徒的修炼,砍柴时不惦记挑水,挑水时不惦记做饭,做饭时不惦记砍柴。有人反驳,提前量,照顾左右,不是能使功德圆满究竟吗?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当你眼下一心一意地走着一条不宽却也能过得去的路,你过得去;可是,当你老是担心路两旁的悬崖,你就胆战心惊,眼下的路过不去了。 你一定见过这样的现象:好些有重大缺陷的人,活得很滋润。何以然之?不怕有缺陷,只怕没有一两项重要的优点。诸如在不怕困难、有智慧、有创造力、社交能力好、有求生的绝招、性格平和、有反思的勇气与悟性、有善良之心、诚实、厚道之中,占一两项,也就幸运了。原来,人们终其一生,不过是靠一两样重要优点就能立身,靠优点去补偿缺点的。纵有不少缺点,还是可以活下来,活得不错,甚至活得大成。这可以称之为“优补缺”论吧。 (六) 确有人把自己的一生完全奉献给了自己的民族与国家,他们拥有高尚的有意义的人生。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有意义的人生是与“某些有意思但无意义的生活形式”兼容着的。他们在奉献的同时,也饮茶、赏花、散步、下棋、聊天、旅游、跳舞、享厨艺、看风景、听音乐、练书法、遛狗、逗鸟、斗鸡等等。下面这类人生,大概就属于纯粹的“有意思但无意义”的那种。这类人生,带有相当的偶然因素。比如他或她与自己的意中人的肖像“结婚”过一辈子;又比如,有人从南疆买一头骆驼自己开一架拖拉机长途运到杭州(最后平价卖给动物园),你拿什么词语名状?“有点意思!”你可能只有如此名状。他们只是活给自己看,自己感动着自己,绝不加害他者。这个时代,都有国家立法承认同性婚姻了,你凭什么鄙视某某与肖像“结婚”?那么多作恶的事件还在“作”,还在“恶”(比如有毒有害的食品还在“害”,还在“毒”),且无人抓无人管(真想抓真想管,就不是这个样子了),你干嘛要鄙视无毒无害的远程运骆驼? (七) 人性的弱点:条件合适,95%的人会变坏。不信吗?如果把秦始皇以前历时840年的东、西周朝和春秋战国时代之王、公、侯加进去,君王总共121位,公217位,侯23位。若再把周朝以前的商朝、夏朝60帝也算进去,中国帝王应该有829位。(参见国防大学出版社《中国皇帝史》)好皇帝或者明君,数去数来,就那么几个:唐太宗、康熙大帝等三、四位吧。其余的哪个君王不是视民如草芥?草芥之民眼里,95%的君王为坏人,也不算过分吧。为何?至高无上的、没有监督的王权,就是使帝王变坏的“条件适当”。当代中国的贪官那么多,不就是没监督的权力的“条件太适当”了吗?人民代表、毛泽东的孙子毛新宇,出面强调“老百姓的民主权利与官员权力必须受监督”,真是太令人深思了。政府抓紧立法,就是在摧毁适合于贪腐滋生的条件,此乃民之所望,民之所盼也。“条件合适,95%的人会变坏”的论断,适合所有的人。受到别人的恩惠,起初还怀有感恩之心,久而久之,变成反咬恩人一口的案例可不是个别的。制定法律的预设就是,人人都是潜在的、可能的犯罪主体,只有铁法,才能有效地救赎大多数的人。 关于活着。我们是被动出生,出生前,父母完全没有征求我们的意见。 活着的困难来自何处?要吃饱,还生病,意外灾难,要立业,尤其是谋求非分之欲。 活着的理由,是我们脱离蒙昧期之后,父母建议的,社会提倡的,主要是自己给出的。我们寻找一切----找到了人生意义与情趣,跟定了某种信仰,怀抱某种希望,发现了使自己感受快乐的种种途径与方法,于是我们活下去的理由越来越充分。 所谓成功,就是找到了上面的东西;所谓失败,就是没有找到,或者,找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