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年7月27日,中央国家机关和央企第八批援藏干部进藏满一周年。这一年多,我的生活轨迹跨出了20多年学习和蛰居的北京,甚至跨越过了我的出生地鄂西——那块已算偏远的地界。几年前回恩施,站在大峡谷景区陡峭的崖壁上,深望脚下零星散落的村庄农舍和山坡上形如阵列的田地,即使从小便生长在这崇山峻岭之间,但也竟对高度有了一些畏惧。没曾想到的是,如今我要站在世界最高的屋脊之上,来体验这里的人文,讲述这里的故事。 这就是我发表在《人民文学》今年第9期上的散文《高原笔录》的来历和心迹。写下这些故事,最早我想尝试报告文学的方式,力图使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做一些平静客观的描述。但是写着写着,我发现有一些挥之不去的情感因素时时在侵扰着我,每一个牵动我心绪的细节都会因为自己身处其中而无法抽离,无法去抑制文字之中那些跃动的情绪。或许这些由内心生发的东西凝成墨液流淌出来,有太多代表个体乃至一个群体所需要的表达。所以当文章最终在《人民文学》的版面上呈现的是“散文”的角注时,我反倒觉得内心更为坦然,因为那才是我真正需要的表达,那样的文字里,才是在西藏生活过一年之后的真正的我。 这是我这几年来写得最长的一篇文字,老实说,我并不喜欢冗长的赘述,动不动就洋洋万言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说到底,能让我的文字不枯燥干涩,还能有一些可堪卒读的内容,确要感谢这一年来别样的经历和丰富的生活。几位朋友看过《高原笔录》之后,发给我的祝贺里最常用的词是“感动”。在文字里,我是一个感性的人,现实中的我也并无二致。一位老大姐给我发短信说,看过文章,觉得“你是我看到熟悉人中,最真实、最摸得到、最真切的”——“最”不敢当,也许能算一个吧。正如我此时端坐在西藏文联的办公桌前,窗外郁郁葱葱的杨树在夕阳下跟随着秋风舞动,那些绿油油的反光会使我想起,同样坐在北京东三环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办公楼里,在16层的高度上,那些由线条生硬的建筑玻璃和锃亮的车身反射出来的冷峻光线,充满了大都市的色调,夺目刺眼,却和眼前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援藏给了我另一种经历和另一种视野,也给了我另一个思考的角度。有时候,我会被横卧在树荫下的一只懒洋洋的流浪狗所吸引,会为烈日下挺拔盛开着的格桑花而惊艳,也会为光秃秃的山坡上难得一见的一小丛灌木而慨叹,从迥异的情境中发现不一样的美,体验不同的人生,人的情感之丰美就在于此,不管是否天生感性,不管是哪一种感受,都有其动人之处。 如散文中所说,援藏是一个特别有历史厚度的概念,一篇小小的散文能涵盖的内容只不过其亿万分之一。援藏工作的第一年,我们做的最多的工作其实就是适应、调整和融入。我能从自己的观察中感受到,这一年也是所有援藏的战友们情感最为丰富复杂的一年。离开朝夕相处的亲人和朋友,到完全不熟悉的高原环境扎下根,每个人身上都有五味杂陈的精彩故事,有可以倾诉的感慨和无法言说的酸楚。离别之难,环境之苦,孤独之伤,作为这个群体的一员,我以一己的感受挥洒下这些文字,区区万言,实在不知道能否代表、能否担得起那许多的或沉寂着、或袒露着的心声。但我想,把这些文字陈列出来,只要能触发援友们对这一年精彩经历的共鸣之音,能让那些不了解西藏生活的读者知道,在雪域高原上有这样的一些人和事,有这么一支队伍,他们的生活和责任,他们的乐观与坚持,那就足够了。 当我回头再看写下的这篇散文时,还是会有很多遗憾。一些细节还不够精微,一些内容被遗漏掉了。但是文学永不是完美的,杯满而溢,反而不美——至少我这么安慰自己。换另外一种说法,高原上值得我去经历、去感悟、去记录的东西还有太多,远不是一篇散文就能尽述。多机敏的感悟力在缺氧的西藏似乎也会偷懒,所以我愿意始终坚守着自己的感性。在西藏,我会把北京来的每一个客人、内地来的每一位作家都当作亲人,不完全是工作因素,因为我真实地感受到了一种由工作延伸到情感的依靠。越融入西藏的工作环境,就越让我觉得想为这里做些什么,想让那些不了解的人了解些什么。而我的援友们,因为到这里工作,内心更加丰富,情感更加充盈,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代表着一种站立的姿态和精神。《高原笔录》之后,我希望,自己会有更多更贴切更触动人心的体悟和表达。 感谢《人民文学》给了我一个文学的平台,倾述自己积攒一年的心底之音,也姑且算是为那些在高原上默默地承受着各种考验的人们作一次代言吧。经历过、挣扎过、积郁过、释放过,而后坦然和平静,高原生活本就不寻常,只希望能不负时光,给自己留下一个还算欣然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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