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重点谈到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这与“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紧紧相关。过去,我在书斋里编织故事,远离人民大众生活的时候,我就应该反思或自问,什么叫有生活?什么叫有生活积累?继而又问自己,你真有生活吗?你真有生活积累吗?你有人民大众的生活吗?能够走进他们的内心吗?生活贵在体验,生活积累贵在感情积累,故事可以编织,但感情是编织不出来的。细细追问自己,心中到底还有多少感情积累,你真正了解农民吗?说没有不现实,但追究起来,真是不多了;说不了解农民也不现实,但了解的还是表面的多,除了了解农村政策变化,农民生产过程,还要了解农民想什么,爱什么,恨什么,希望什么,不希望什么,受过什么苦,遭过什么罪,他们复杂的感情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之后,精准扶贫和绿色生态理念已经在中国农村生根,怎样概括这场山乡巨变?如果带着创作的任务硬去贴近,是没有结果的,即使有也是虚假的、不真诚的。赵树理、柳青等文学大师,他们是无条件地、长期地深入生活。再深一步讲,他们从来都把自己当成地地道道的农民。自己就是一个农民,这样才能真正懂得农民和农村,才能写出具有时代特点、充满个性的鲜活人物。那么,今天还有《创业史》的梁生宝吗? 都说,今天的农民融不进城市,回不去故乡。他们泣血的灵魂在半路上挣扎。我作为写现实农村的作家很痛心,永远找不到出路吗?果真是这样吗?这是真实典型吗?在生活中寻找吧,情况是复杂的,不是简单的,可是,生活在继续,突破口总会有的。 2015年11月,在复旦大学召开了我的农民命运长篇小说《天高地厚》《麦河》《日头》三部曲座谈会。陈思和教授做了重要发言,后来写成了长篇评论《面对现实农村巨变的痛苦思考》。他的文章最后说:“我们面对的是非常实际的农村社会问题,要解决这样的问题,还是应该回到正确的马克思主义立场,总结两百多年来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历史发展的经验教训,实事求是地深入到社会实践中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他的发言,给我极大的启发。放弃魔幻,放弃想象,诚实地回到人民群众中间寻找答案。 其实,写完长篇《日头》之后,我就想告别乡村了。真正告别又不甘心,但是,内心是绝望的,迷惘的。学习习总书记讲话,更加感受到,一个有良心的艺术家心中应该永远装着人民,而离开人民的文学创作一定会枯萎。就作家来说,首先要培育对农民和土地的感情。当我走进冀东大平原,我才找到了普通劳动者的感觉,体会到了农民身上那份质朴、那份被汗水冲洗的满足和宁静,才能体会到一种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油然而生的感动。劳动使农民具备了土地一样宽容博大的胸怀。他们永远都在土地上劳作,像是带着某种神秘的使命感,土地就像上帝一样召唤着他们,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刻也不曾失去希望和信心。这是内心的勇敢、力量和尊严。这是农民式的高尚。作家只有不丢掉普通劳动者的感觉,才能懂得农民的喜怒哀乐、理想和希望。我们的文学只有沐浴了生活和人性的苦难,才会有力量,有风骨。 十几年来,上级安排我在唐山故乡挂职副村长、副县长体验生活,几年前,经过朋友介绍,我在北京昌平曹碾庄和燕山深处的长城脚下白羊峪体验生活。其实,体验生活也是品读生活;品读生活,就是品读自己,品读人民身上的真、善和美。渐渐明朗起来,有了定位:以京津冀协同发展的新城镇化为大背景,写河北农民的命运和精神诉求,塑造新的典型的农民形象。我想,写乡村的作品仅有批判能力是不够的,还需要建设能力,经济建设、道德建设和文化建设,后来果然应验了。我与这个久久呼唤的农民相遇了,他砥砺奋进的创业故事,为时代谱写了一首感天动地的悲壮之歌。他的经历告诉了世人,城里的农民也回得了故乡。这一个打工回乡的农民,是为了救灾回乡,帮助乡亲们进行一场生存脱险的斗争的,后来变成了跟外国种子对抗,寻找我们中国的谷子、大豆、土豆、玉米等老种子。老种子普遍绝迹了,他走遍燕山山脉都没找到,跟着亲戚找到太行山涉县,那儿也绝迹了,老姑爷死时带了一罐谷子埋进坟墓,当地民俗,发掘需要用猪羊领牲,他和恋人带领乡亲农民哭灵三天三夜,从坟墓中挖出老种子,在燕山长城脚下梯田里建起了小小的种子库,不用农药栽培。这个事件感染了我,我对这个农民进行深入采访,三次去太行山涉县,采访这个农民,走进他的内心,他是那样幽默、辽阔、质朴,他的精神是珍贵的。在燕山深处,我还发现了一个种植苹果的农民,绿色生态理念深入他的内心,他不用农药,即使苹果四年不开花,他依然悲壮地坚持,终于用沼气液杀掉了虫子,培育了金苹果。几个农民的故事成就了我这篇作品里的范少山。他的故事本身有穿越生活表象而直抵生活本质的力量,同时还具有温暖人心和激励人心的力量,是生活给予了我正面塑造人物灵魂的能力。感谢生活吧! 市场经济的冲击,使乡村正在经历着一场从没有过的震荡。农民的命运和他们的心理变迁,在这一时期表现得尤为丰富、生动。在新的躁动、分化和聚合中,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正在孕育着。我们的故事、人物、心理展示和命运起伏都将在这样的宏大背景下展开。乡土小说要力争写出转型时代的农民之魂,塑造出最后一个既传统又现代的新农村建设中的农民英雄。这个英雄应该有极大的个人魅力,他有对农民和土地超常的爱,但是他农民式的从商理念和商品世界灵活的游戏规则格格不入,这是他遭受失败的深层原因。但是,就在痛苦的阵痛中,在失败中他站立起来,完成了传统与现代的转型。作家也从而完成了当代社会生活中真实的英雄精神的挖掘与重塑。通过农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来表现历史和现实社会农民的多张面孔,并提出“三农”的种种深层次问题。从乡土里来,往灵魂里去,这些问题的提出都要通过塑造“范少山”而提出的,他要去解决;我想,作家应以“以人为本”的现代意识掘进农民的灵魂深处,只有从人性复杂多样的角度重新审视农民的行为动因,才能给乡土小说赋予新的生命、新的灵魂,让卑微的农民找到一种庄严的人生,像古老的长城一样站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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