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文学节上的主旨演说》是一篇评论福克纳的重要文章,作者是美国著名女作家尤多拉·韦尔蒂(Eudora Welty,1909-2001)。她出生于密西西比州首府杰弗生镇,离福克纳的老家只有几十英里。这次南方文艺节召开于1965年4月。此文在女作家生前并未发表过,是从她的遗稿中发现的。 本文选自《尤多拉·韦尔蒂论威廉·福克纳》一书,该书于2003年由密西西比大学出版。 ·译者· 〔美国〕尤多拉·韦尔蒂 李文俊 译 今天,为了南方文学节的开幕,我们集合在此处,集合在我们最伟大的作家生活过的小镇上,从五岁起,这里就是他的家,他毕生都热爱这个地方,这里也是他与世长辞之处。过一会儿,在我的话说完了之后,将有三位尊贵的客人开始做演讲,他们对这位作家本人及其作品都非常熟悉——其中的两位曾著文论述过他的作品,使我们大受裨益,另一位则在舞台上演出过他的作品。我们会先听考利先生给我们讲《袖珍本福克纳文集》辑集成书的情况。今天晚上,沃伦先生讲话时,我们将听到另一位最早论及福克纳、评论也同样精到的批评家的发言。明天,我们将听露丝·福特小姐讲,她是如何把《修女安魂曲》改编为舞台剧并担任主要演员在百老汇上演的。另外,这一天里,在大学图书馆中资料收集、保管得极为完整的密西西比厅里,奥德姆小姐将向我们展示若干架福克纳先生的书,包括初版本和多种译本,说不定还会允许我们看一两页原稿呢。在玛丽·布伊博物馆,我们可以见到展出的诺贝尔奖、荣誉骑士奖和别的奖的奖章与奖状。墙上还会展出有关福克纳世界的照片;另外,还会放映一部记录片,作者即是南方文学节今年的主席,哈林顿先生。 威廉·福克纳的家宅今明两天会向艺术节参加者开放。我们可以进入宅子,参观他工作过的书房;可以在大树底下漫步。聆听鸟鸣。还可以绕到后面去,那是他喜欢去走走和坐坐的地方;他栽种、饲弄与亲眼见到过花朵盛开的玫瑰花丛眼下正是叶芽即将冒出来的时候,那儿似乎还有一棵大梨树,曾在大风雨中给刮倒,我听说他后来轻轻将它支起来,使得树又活了过来。 因此,不论去到那里,我们都有如置身在我们伟大的作家跟前。我们已经是在他的身边了。他的身影已经来到我们中间,是他在主持会议,因此我们甚至都无需动用追思怀念,来使他回到我们身边。我们这方面还未做出最微弱的努力去邀请,威廉·福克纳便已经出席了我们今天的会议。 他以他毕生的著作来出席会议。 难道我们没有从肉体上感觉到一切都与我们近在咫尺吗?从我们此刻所在之处,仿佛走不多远,就能抵达原先是康普生家牧场的那片高尔夫球场,《喧哗与骚动》的故事一开头就发生在那里;到现在,我们大家也一定已经到法院广场一带去过了。小说就是在此处告一结束的。 围拢在我们周围的还有一些地方,也是我们像熟悉杰弗生镇一般熟悉的,有的在离此处不算远的乡郊,有的却在地理与时间上跟我们有相当远的距离了。我相信,在它还没有因人类的活动而被压缩之前,应该是在我们的东南方——那是一大片未经勘定的原始森林,在山姆·法泽恩的时代,大熊老班在此处四下奔逐。离这里不远,在丘陵地区,开设着威尔·瓦纳的店铺,房屋的回廊上,摆放着“刀刃啃噬过的板凳”,旁边是“鞋后跟啃噬过的台阶”,柱子上拴有一些拉车的马匹和备好鞍的骡马,它们当中说不定还夹杂着游商V.K.拉特里夫的平板车以及他那两匹“皮实、不配对的驽马”呢。(在福克纳的作品里不对称事物跟对称的一般多。)走廊上我们能见到一些削木头打发时光的闲汉。坡上,在瓦纳的家里,我们可以见到尤拉在打开的窗子前向外眺望。而里德尔江太太则从她的厨房里走出来,站在她的晾衣绳旁对我们死死地盯看。我们,不消说,已经来到法国人湾。我们已经目睹了花斑马群的拥挤而进与拥挤而出。 喜剧是如何层出不穷地涌现在这片乡野与这个广场的四周呀。但是悲剧却往往发生在房屋的内部。比如说康普生家宅的内部。那是一个灰蒙蒙的月夜,这时节,忍冬花上总是滴洒着霏霏细雨,昆丁躺在他的床上,希望一切都赶快结束。而在这栋宅子的背后,翻过一道沟,是另外一所房子。在那里面,往上推几年,南茜坐在敞开的、很不安全的门口,点亮了灯,等待她的丈夫前来杀死她。而在海托华牧师家的厨房里,裘·克里斯默斯则蹲在桌子后面,铐在手上的铁链“闪闪发亮”,“靠着桌子的上沿”,等待带着自动步枪的帕西·克里姆的到来。 我相信,外面的世界真要做上巨大的努力,才能理解,然后才能说清楚,隐藏在悲剧背后的是什么,又是什么使得悲剧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呢。在我看来,福克纳先生是以一个喜欢制作东西的人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的。我们记得,遇到非要他谈谈作为一个作家自己是怎么工作的时候,他总是以一个善于选用合适的工具来对付最合适的木料的好木匠来自况的,依我看,这样的比喻我们是非常理解的。《我弥留之际》里当木匠的那个儿子卡什·本德仑说,“与其盖一座松松垮垮的法院还不如搭一个结结实实的鸡舍呢,”即使他从教堂的屋顶上跌落下来,他也能把高度估算得清清楚楚,说那是“二十八英尺四又半个英寸,大概是吧。” 福克纳是很一丝不苟的。没有这点本事他那能去射击月亮呢。只有自己手里掌握着明确、清晰的数据时,你才能挥甩出去一个夸大、漂亮的弧度嘛。我们对那位小气得无法计算的弗莱姆·斯诺普斯了解得最早的一件事,就是他所戴的那个用摁纽别上去的蝴蝶领结——它宽两英寸,价格是一角钱。 在引导我们了解客观世界时,福克纳先生任何时候都让我们知道是什么在推动着它行进。他率领他的表演队伍绕着广场展览演出,表演的是由苦难所驱动的滑稽剧;通过他灵敏的耳朵他能听到表演者所说的一切,也向我们转述清这一切。而且打从他的内心,他还能知道这些人物的内心正在诉说的又是什么。 今天这个上午,在奥克斯福,我认为我们有深切的感受的,不仅是地理。对于时间,我们也同样会深有感受。我们知道,福克纳的作品里,是浸润着对这二者的感觉的。 我们最先体会到的是何处,紧接下去的是何时了——什么时刻,什么日子,乃至于什么季节。在威廉·福克纳的一篇小说里,不管写到的是什么季节,我相信那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时节。他热爱密西西比州的春天: “林子里树蛙在撒欢,因为闻出空气中有雨的气息;它们听上去很像开动起来得费点劲儿的玩具音乐盒。” 在“回廊外面梦幻般的黯淡月光底下,路对面的那棵梨树花开得正盛,”它那些细小的枝条“直立在横枝桠之上,一动不动,就像是躺在无风无浪海底最深处的一个淹死的女人那一根根散开向上漂浮的头发。”(这是在法国人湾了。) 威廉·福克纳一而再,再而三刻意地在发生着事件的时间上做文章。在这个有历史深度的小镇上,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显得奇特,那就是,似乎是自然地从地方上生长出来的小说,最终也融为与时序密切相关的一部分。它似乎完全与这个地方水乳交融,与它参加创作与增添的那些跟本地一个个历史事件息息相关的故事水乳交融了。 约克纳帕塔法世系是可以绘制成地图的——我相信,今天下午考利先生谈那本《袖珍本福克纳文集》时,我们将听到为那本书配制地图的事。总的来说,我认为,各部小说所发生的地点,大体上都能按实际情况在地图上标出。约克纳帕塔法小说,比我脑子里一下子能想起来的任何一部小说,都具有强烈的地方意识,而地方呢,又依次有其过去、现在与将来;它从属于时间,从属于变化,还挟带着自身的记忆。福克纳的世界的亮点之一是它里面所发生的事件的质地,是事件中人类经验的范围、规模和动力。小说的地图即是由生活的质地这样的材料绘制而成的,因为人的激情即是那真正的地域。杰弗生镇、法国人湾、萨德本百里地——分布在这张地图上的每一个地名——都是这种激情、其起因与后果的见证处。 漫步在这些可爱的、背负着历史担子的街道上,我们也变得对历史隐秘的方方面面——对共同的记忆——高度敏感起来了。在福克纳的故事里,回忆是生存中如此根本与重要的部分,它具有了本能的力量并且获得了产生幻觉的能力。回忆通过血脉相传,可以由肉体来吸收;福克纳使我们相信,它还能遗传给后代。这也是一种精神遗产了——是一种护佑,或者是一种诅咒。贯穿在他全部作品里的是,回忆在或明或暗地起着作用——而且也许是,已提供出最终的答案。对于回忆在他的作品里所起的重大作用,人们在阅读时从来没有觉得奇怪过。在奥克斯福这个地方,我们就像认出熟人一样地认出了它;回忆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是再熟悉也不过的一种生活方式。 在《八月之光》里,福克纳先生说:“在认知记得之前。记忆先就相信了。”我相信这样说是很稳妥的,那就是,对于这位作家来说,时间,就最终的意义来说,就是人的时间。 弗吉尼亚大学的一个学生有一回问福克纳先生,为什么他的句子这么长,学生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 “对于我来说,没有人仅仅是他自己,他是他的过去的总和。没有真正过去式的东西,因为过去现在还存在。那是每个男人,每个女人,每个时刻的一部分。他和她的祖先、背景的一切,在任何时候,并不仅仅是他当时的自己,他是造就了他的那一切;长句子无非是企图把他的过去或许还有他的未来汇入他此刻在做的某一件事情的那一个瞬间而已…… 就这样,我们有了康普生家、麦卡斯林家、沙多里斯家、萨德本家、斯诺普斯家——以及其他的人物。总共有多少我也估算不出来,不过我愿意用福克纳的一个说法,把他们称为“各色人等”,这里有:农民、印度安人、主日学校的教师、医生、铁匠、商人、骡贩子、狂欢节的摊贩、吃法律饭的、吹奏乐队的领班、锯木厂工人、马车行伙计、猎人、牧师、酒徒、小学老师、保安官、故事大王、木匠、罪犯、军官、内战以及别的任何一次战争的军人、弱智、寄宿公寓管理人、流浪汉、厨师、探宝人、盗马贼、纵火烧谷仓的惯犯以及常春藤大学毕业生。他们是白人、黑人、印第安人、华人、胡格诺派教徒、苏格兰人、英吉利人、西班牙人、法兰西人或是这些人的各式各样组合的混血儿,作者对他们总是很熟悉,对他们从出生到死亡之间任何一段时间都了然于胸。 那是本镇本县的另类居民——与别人共同存在的居民,他们的历史也就成了大家的历史。这些居民具有现实性,这与真实性是有所不同的:他们是变成可以看见、可以听到更重要的具有戏剧性的我们的心;他们是经过了翻译的我们自己,有时,还是变了形的我们。他们,高贵也好卑劣也好,对着我们说话;我们认识他们。 莱娜·格鲁夫、哈伯舍姆小姐、杰生·康普生、拜伦·本奇、V.K.拉特里夫、迪尔西、杜威·德尔·本德伦、麦卡斯林家布克大叔与布蒂大叔、爱米丽·格里尔森小姐、亨利·阿姆斯蒂、埃弗比·柯林西亚·霍根贝克小姐、德·斯班少校——任何一个名字,任何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都能在我们的头脑里引出一个故事、一部小说、一组这二者之间的汇聚与集合体、人与人的总和。 我们也认得那些动物——老班和狮子,莉巴·里弗司小姐的那两只小狗“宾福德先生”和“莉巴小姐”;所有的那些狗,所有的那些马。还有这些——“皮肤上有一块块花斑,身躯小小的,腿细细的,粉红脸,上面两只不对称的眼睛乱滚乱转,蛮温顺的样子……炫丽,一动不动,很警觉,野的像鹿,狠毒得像响尾蛇,安静得像鸽子。”(“‘这票货色可是乖巧、温顺的小种马呀,’那个陌生人说。”) 在我们进入福克纳的世界时,我们会发现真得花些力气,才能让那里不出现他笔底下的那些人物呢。他们似乎是一个整体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更为突出的一部分是,这儿是他构思出他们的地方,是他把他们写下来的地方。就在这儿附近某处,有一次,一幅图景、一个形象进入了威廉·福克纳的头脑——下面是我的引文了——“那是一个小姑娘的沾满泥巴的衬裤,当时她爬上梨树朝客厅的窗子窥望,想知道大人在做的不许小孩子看的究竟是什么事情”:福克纳说过,那是凯蒂,“我的心肝宝贝”,最初形成的情况——而凯蒂即意味着《喧哗与骚动》一书的开始。 对于一部小说的起源能得知这么多就算是相当不错的了——硬要知道得更多那就是刺探隐私了;而且即便是还有更多情况可以透露,能不能把问题说得更加清楚也是大可怀疑的事。起源总是怀疑不清的,不管你试图从哪个角度把它们弄明白。在作者全部的作品中,“喧哗与骚动》给予了他最多的苦恼,这是他自己说的——他让一个人物试着把故事说清,接着又让另一个来讲,然后又让第三个,“接着我干脆让福克纳来试试看,”这个故事一直到最后还在折磨着他。自然,这本书成了他所有作品中最最贴近他的心的那一部。 《喧哗与骚动》里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这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不过,在艺术中显得重要的事情并不是非得要对我们有什么帮助才行的。那仅仅是本次文艺节要进行的一个项目而已。这件事说明,虔诚并不能使人更加接近真理。我们最好能记住这一点。 离我们此刻坐着之处没几步路还有一个地方,对这个地方,作家这样说过: “我在热电厂找到一个活儿,是夜班,晚六点到早六点,当运煤工。我把煤从煤库铲到手推车里,把车推进厂房,倒在火夫能把煤铲进锅炉的地方。晚十一左右,大家都准备上床了,也不需要暖气那么热了。这时。我在煤库里把车翻过来,让它充当一张桌子,桌子紧挨着一面墙,发电机就在墙那边运转。它发出一种深沉、永不休止的哼哼声。在清晨四时之前不会有什么活儿要干,到那时我们便得清出炉灰把火烧旺好让暖气再热起来。在那些夜晚的十二时至十四时,我于六个星期之内写成了《我弥留之际》,连一个字都没有改动。我把它寄给斯密司,信里说,是成是败,我就在此一举了。” 因此,在这里,当我们来参加我们的文学节与庆祝威廉·福克纳的煊赫名声时,我们有特殊的机会——这是及其难得的,在我们这个国家里也许是绝无仅有的——通过一次展出,纵览一位了不起的编故事的人的材料来源以及他用以创造出来的艺术——而这两者,都同样是辉煌与生气勃勃的。 在它们魔力的支配下,我们甚至可以真的去这样做,那就是沿着《喧哗与骚动》最后的一段里班吉走过的路线,绕着法院广场走上一圈。为什么不呢?这样以来我们就能向自己证实,小说中有多少成份是属于法院广场本身的,又有多少是属于福克纳的。在我们的感觉中班吉又活了;并非为我们的围着法院绕圈子而复活,而是在他自己的行动中:“建筑物的飞檐和门面再次从左到右平稳地滑到后面去,电线干、树木、窗子、门廊和招牌,每样东西又都是井井有条的了。”班吉压根儿不是活在奥克斯福,而是生存在《喧哗与骚动》之中。而杰弗生的别名也并非奥克斯福而是威廉·福克纳的一个想象。是在那个创造性的想象里——如今又是在我们的想象里——所有这些令人难忘的人物有着他们真实的生命与真实的意义。 别让我们欺骗自己的——因为我们有幸(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亲莅本地——认为只需要四下溜达溜达,便能对威廉·福克纳的作品豁然开朗,做出合理或可靠的解释。我们在此地现场找到的将只是最大的秘密。这儿的确是个真实的世界,在文学节举行期间你和我会很客气地受到邀请,到四下去逛上一两天。在图书馆里,会有几页手稿,被固定在一只硬纸板盒里,上面写着整齐的小字,仿佛用无数同样大小的细棍子排成的,那都出于他的笔下。而这个镇子和那个盒子之间,横亘着一段距离,那是这个房间里没有一个人能够跨越而过的,即使我们从现在起便试着去做。我也不知道世界上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奥克斯福的的街道与写成的篇页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威廉·福克纳活着,站在二者之间,也明确意识到他做到了这一点。他穷尽毕生之力,对两个世界都有所知晓与熟稔,他跨越了空间,沟通了两者。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到了这一点。他做成了,我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用了钢笔写成的细小的一笔一划,他做出的却是赫拉克勒斯的业绩。 在福克纳先生回答弗吉尼亚大学的一个学生的提问时,他实际上也是为自己作了一个解释,那位学生问到,福克纳认为,弱智与低能儿具有什么特殊素质,使得他非要在故事里启用这样的角色。“我倒不敢说他们有那样的素质,”福克纳先生说。“那是作家拥有的一种权利——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到一定的极限,如果那样做能使故事显得动人与忠实的话,说不定低能儿真的是应该具有那样的素质的。这就是我对真实性的看法。说不定低能儿并不具有,那是真实,但是说不定他应该有,那就是真实性了。” 我们所看到的是,产生了小说的真实世界一部分消失了,一部分被覆盖了,一部分依旧存在,一部分则是从来也没有存在过。我们所知道的是,经过他的想象加工和再加工之后,他创造出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真是的世界,是会在这里存在下去的世界。 在我们周围,到处都是原生与具体的事物;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从一开始,他的眼光比我们的更敏锐。而寻找真实的办法就是,在我们以前看到过的地方,在长篇小说和短篇故事里去寻找它。福克纳是用艺术家的眼光来看的,他能使我们看到在这里的是什么,但与此同时,又能透过它看到相关的真实、人世的真实。我们看到了今天的,一九六五年的四月二十三日的他的世界;威廉·福克纳却是早就一劳永逸地看到了。而最使我们感受深刻的也就是在他心中活在最深层的那些,关于想象力翱翔竭力要参透与领悟人心激情的那些。 全国艺术文学学院投票,要在一九六二年五月二十四日的典礼上将小说金质奖授予其成员威廉·福克纳,这时,自然需要有另一位成员把奖授给他。我,作为一个密西西比老乡,便被要求来做这件事。我当然很清楚,学院的主席考利先生,还有沃伦先生,会明白,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荣誉一样。但是,我很担心,在被叫上台去向威廉·福克纳授写作奖时,我会失手把奖章掉落到地上。就在大家步入会场之前,我问他是否在意我只是留下盒子现在就提前把奖章给他。他很和善与客气地回答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接下去就让奖章滑入了他的口袋。 如果我此刻在这里把当时面对着威廉·福克纳所说的重新念上一部分,谅来在场的诸位是不会在意的吧: “福克纳先生,您的作品与我们对它们的爱存在于世都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当我们不在人间之后您的作品定会继续存在。一枚奖章也许不会有大致同样长的生命,不过它的价值却是在于它所代表的同样也是一个词语,那就是:大声地说出来的‘伟大’二字。 “在说出伟大这两个字的时候,在边说边知道这么说不会有错的时候,我们也是在颂扬自我,是在情不自禁或是推波助澜地颂扬自我。现在,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我们相信自己是能够宣称的伟大的,是能够从我们内心深处把它发布出去的。 “这个世界过去从未被要求向艺术颁发一枚奖章,以后也不会受到要求。因为,正如我们在座的人都知道的,艺术,在其创作过程中也好,在一开始创作时也好,是不会向任何事情提出什么要求的;它每次都只与一个人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去观察这个世界有关,与此人自己所看到的与所能看透的世界有关。我们像您的读者一样,并没有受到任何要求。可是我们却得到了相关的联系;而其主题则是生活,从来都是今后也一直会是。一个大的要求被提出来,那是世界上最最大的要求。您的作品,仅仅因为其存在本身,就是一项无休无止、在我们的理解上形成的要求。 “此刻,在我们所有人的心目中,最最明显的一点必定就是您的虚构世界了,连同它的悲剧、它的美、它的嘻笑怒骂、它的漫长的激情、它的宽宏大度的情感与领悟,您无与伦比的世界这个整体,它活着,就在这个房间里和我们在一起。我们生活在它上面;而他们,今后的每一个读者,也必定会自己选择一样生活。我们全都生活在它上面,那是因为您的作品,一个辉煌的想象世界,生活在我们身上,包容了我们。它在它的持久性上使我们有所增长。 “因此,千真万确的使是,由于您写了您的那些书,我们的心能提供出这之前提供不出的东西。您的小说可以并且确实是在继续生存,在继续揭示人生,这本身就是一个事实,在我们每一次阅读时让我们明白,我们总会重新发现,您的想象像新生出来的一样将我们包容,又一次把我们已经知道是无法磨灭的内在经验传给我们……” 接着,由于他已经拿到他的奖章,我便把那只盒子授予他。 (责任编辑 匡咏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