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是我很早就喜欢的一首小诗,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五月二十七日《晨报副刊》第九期,一向被视为徐志摩人生历程意象化的浓缩。林林总总的偶然,使他经历了无数的曲折和坎坷,构成诗人丰富多采的人生。不是吗?他与张幼仪的结合是偶然,与林徽因的恋情是偶然,和陆小曼的风波也是偶然;他学习金融是偶然,倾心康桥是偶然,最后,飞机遇难更是偶然,这个“中国布尔乔亚开山的诗人和末代的诗人”终于在偶然中走完了自己流星般的生命历程。 短暂一生中无数的偶然,始终没有改变诗人对理想的追求。他苦苦探求“爱、美和自由”,并把片刻痴醉心迷的体验、兴奋不已的感受,凝聚在这永不腿色的诗篇里。人们都说,徐志摩的《偶然》,是写给林徽因的,也许是吧?徽因是志摩心中至纯至善的女神,她有着美丽的容颜,美丽的情怀,美丽的才思,美丽的文字……徽因回国了,徐志摩在思念、爱恋、失望和希望中辗转难眠。春夜,皎洁的月光让他伤感,泠泠的溪流让他寂寞,柔长的柳丝让他悸动,强烈的无从宣泄的种种意念与激情使他燃烧,于是飘逸如云似风,清冷如烟似雨的诗行,铺满稿纸: 我是天空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诗的第一句用“我是天空的一片云”作比,传达诗人高洁不俗的天性,显示飘忽动荡的心绪。这是“谈话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都是诗”的徐志摩的写照,同时也为下文抒情作了坚实的铺垫。“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是由诗人对自己的直写转而写这一直觉形象对他人的影响。“偶尔”说明这种影响的产生是不期而然的,但又不感到突兀,因为“我是天空的一片云”这种美好事物存在本身,就为人们发现它提供了可能。由于热爱美、追求美是人的天性,因此“投影在你的波心”也就成为人们期待与追求的实现了。其中“波心”指追求者心理的波动、振荡与兴奋。“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天上漂浮着美丽的白云,给地上的知己以强烈的心灵震撼和热切的情感依托,她心波荡漾,激动不已。诗人的高妙处是极力抑制兴奋的势头,劝谕知己:你不要为期待的突然实现而惊讶、诧异,更不必为它欢呼、为它欣喜,因为它“转瞬间消失了踪影”,后一句与前一句互为因果,全因着“我是天空的一片云”飘摇不定。这一句又是上两句的原因,为什么“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因为这知己的相遇并不永久,这种美并不永恒,所以也就不必太倾注自己的情感。表面上看,这节诗叫人们淡化情感,漠视际遇,而实际上包含更深的意义:任何美的事物都是相对于特定时间、特定环境而言,都要受客观因素制约。永恒的美是不存在的,我们要加倍珍惜“偶尔”的美,方能把片刻的体验化为终古的记忆。 在第二节里,诗人首先设置了相逢在“黑夜”这样一个特殊背景:“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大海之中的夜航,寂寞、孤独而又悲凉。正需要朋友和伙伴,友情和欢乐,在这特殊境遇中,“你”突然出现,驱散沉沉的寂寞,点亮浓重的夜幕,我们相逢、相知,辉映“交会时互放的光亮”,虽然注定不能停留,擦肩而过,“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但殊途同归,都承受着海上航行的寂寞,又都获得了友情的寄托,这是多么难以忘怀的相逢!这种相逢既属偶然也属必然,假如不是同样承受寂寞的折磨,它不过是过眼云烟,在诗人人生旅途中难留下些许痕迹,而正因为“你我”有同样的期待,同样的热情,才有同样激动人心的“偶然”。这里,两个背道而驰的意向蕴涵在同一个句子里,归结到同一个词——“方向”上。与之同时,诗人对爱情的渴望,对有缘无份的无可奈何的感慨,与内心的痛苦一齐火山般爆发出来,在情感上达到了高潮。而恰在此时,一种不堪重负之感油然而生,于是诗人不得不劝解自己“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显然,这句语气上以退为进,似轻实重,以显示这豁达的诗文强调的不是“忘掉”,而是“记得”,自己对偶然邂逅的一段美好时光魂牵梦绕,自然也希望对方铭记心怀,长存脑海。 这首诗用了两个形象鲜明的比喻来表达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渴求与期待,它“用整齐柔丽的清爽的诗句来写出那些微妙的灵魂的秘密。”(陈梦家《纪念徐志摩》)其感情负荷之重,诗意蕴籍之深,令人难以忘怀。“我是天空的一片云”,其实,志摩本身就是一片云,这片云又“偶尔”乘长风而去,但它美丽的“投影”与余韵将永远留在我们的“波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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