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壑泉泓,小者如杯,大者如罂。更石筵平莹,宽容数客,淙流回激,环绕飞觥。三涧交流,两岸悬瀑,捣雪飞霜落翠屏。经行处,有丹荑碧草,古木苍藤。 徘徊却倚山楹。笑山水娱人若有情。见傍回侧转,峰峦叠叠,欲穷还有,岩谷层层。仰视云间,茅茨鸡犬,疑是仙家来避秦。青林表,望烟霞缥缈,隐隐鸾笙。 这首《沁园春》咏唱山川名胜,包含着对国势衰微、朝政混乱的不满,对隐逸深山的企慕。 游赏西岩三涧,表现它特有风光,首先着眼于泉。开头三句,言泉的位置之高和散落之多。壑,山谷。云壑,云霭深处的山谷。泓,本指深水,此处借称小水洼。起四字言在山峰高处的深谷中,发现许多小水洼,那是泉眼、泉水流出的小洞穴。词人“拄杖凌高绝”(《贺新郎•登玉田峰》)由山下一路走来,另有什么发现且按下不写,突兀而云“云壑泉泓”,突出泉、放大泉,给读者造成鲜明印象。小者、大者二句,以散文句式入词,连用二譬,描状了泉眼的细小不一。罂,小口大腹的酒器,以其为譬,并不着眼于形状,而只比较其大小:有的像酒杯,有的像比杯大的酒器。两个比方,都往小处夸张,极言泉流初出,仅可滥觞的微小。“更”下四句,言若干泉眼的水汇成山泉之后,水势渐大起来。筵,坐席。平莹,平整光洁。一块平洁如玉的石板,有如石质的坐席,大小可容纳数人;淙淙流泉环绕它而过,不时激起水花,有如白酒自杯中泼溅而出,银光飞闪。觥,酒杯,承前文“杯”、“罂”而来,在“酒器”这同一思考方向上取譬,显示词人诗酒纵横的闲逸情怀。 由泉眼的零散座落,到泉源初汇时,淙流回激、银光闪灼的动态纷呈,清泉出山已具气势。待百泉奔汇山涧,众涧又汇聚为三涧,三涧之水再交流而成悬空之飞瀑,在两崖间跌落而下,那就蔚成壮观了:“捣雪飞霜落翠屏”。翠屏,山崖长满松柏等绿色植物,犹如绝大的青绿挂屏。而飞瀑凌空而下,遇巉岩怪木阻障,溅迸四飞,又恰如有人持物捣砸霜雪而琼玉高扬。始三句,继四句,再三句,分别写出高泉出处、泉流初汇处、三涧交流飞瀑跌落处的不同景状。“屏”、“经”之间语意上有大的顿歇,而后转入歇拍。 歇拍三句,“经行处”一个“行”字,提醒读者,游赏者行踪更移的叙述全省略了。即“罂”、“更”之间,“觞”、“三”之间,都有一个游赏者循泉水踪迹而下,入眼风光各异的交代被省去。下面九个字则是补充一笔,除了泉流飞瀑,一路上还有看不尽的绿草红花,苍藤古树,它们为泉流飞瀑这中心景象布置了一个无限延展的大背景。荑,茅草。“丹荑碧草”,当是低处、翠屏触地处所有;“古木苍藤”,当是高处、云壑泉泓刚出处所生。歇拍三句,其实透露了上片思路层次:经行处有丹荑碧草、古木苍藤,还有泉泓飞瀑;词略写草木于后,而突出地、放大地描摹泉流飞瀑于前,从而力现西岩三涧泉流激越的奇壮特色。 上片着重于景观描摹,下片则着力于人物表现。有动作神态,有思忖低回,有痴迷的幻想。换头处“徘徊”与“倚”,出人物情态。楹,厅堂前柱子。山楹,大致指山中建筑物之前。词中人沿山跋涉往返观赏,至这里倚柱逗留,徘徊瞻顾,忆想来路,展望前踪,痴迷而不忍遽去。“笑山水娱人若有情”,笑,赏心的喜悦。山水像富于情感一样让人快乐,使人陶醉。“情”字逗出“见”字所领四句,是在对已见山景的回味中补写山峦万状。四句作扇面对,写出峰岭层层叠叠,横逸斜出,疑无又有的复杂多变,好像含情地和游人逗趣、逗乐一般。 “仰视云间,茅茨鸡犬”八字,叙述描写相杂,其下忽出“疑是仙家来避秦“七字,冷冷插入一个怀疑性、分析性句子,忽然将读者思路牵出山泉景色之外,而回到国难时艰的酷烈现实之中。靖康之难后,南宋王朝,偏安一隅,俯首于敌国;输银输绢,嫁祸于人民;征歌选舞,沉迷自溺。金兵肆虐在前,蒙元猖獗于后,朝廷奔亡海上,人民惶惧难安,怎不使词人生出“寻得桃源好避秦”的想法呢?“疑是仙家来避秦”则宕开一笔,藏己意于推想之间,既表达了深一层意念,又可以不负笔墨责任。茅茨,茅屋。鸡犬,鸡犬之声。避秦,“避秦时乱”,语出《桃花源记》。词至此,触及深一层题旨,文情跃动。词人拄杖凌高,一路寻泉访瀑,拊木扣峰,似乎竟是在卜隐居之所。 结拍三句,进一步展开想象,紧承“避秦”,表现了对遁迹世外、结庐“桃源的无限向往:青翠的林木梢头,烟霞缭绕,烟霭里隐隐传来有若笙箫谐奏的鸾凤和鸣之声。词以景结,景中含情,悠然意远。 词之下片,“徘徊”二句是过渡,沟通上下;“见傍回”四句从泉瀑中涉出,换笔补写峰岩;“仰视”三句,冷然思越云水而注目人间,文思有所深转;“青林”三句,于烟霞幻异,笙簧缈缈间,托出山林隐遁的企慕之情,将全词悠悠结住。较之上片,笔墨多变,手法多样,内容容量与艺术力度更大。 原载:《宋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年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