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导演许鞍华的最新作品《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以“姨妈”为中心,描写了当下中国一群小人物的日常生活。他们的人生故事,像生活本身一样,呈现出散乱、平面、无序的特征。导演先是从一个孩子的角度切入姨妈的生活。宽宽来上海看望退休的姨妈,他眼中的姨妈是一个小气、罗嗦、保守、清高的老人,她已经落伍了,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无论生活观念,还是消费观念,她都带着正在消失的那个时代的特点。在迅速变化发展的都市生活中,姨妈显得有点不合时宜。那个请她做家教的家长就以她的英语发音不是美式而是英式辞退了她,他说,尽管英式可能更有内涵和文化,但却不流行了。 同样不合时宜的,还有姨妈的邻居水太太。这个女人的生活,看上去显得比姨妈悠闲得多,也优裕得多。她有些爱慕虚荣,但她绝不缺钱,她安排自己的生活,不外乎把头发做得漂亮一点和自娱自乐的“每天一歌”,她的头发颜色要随着衣服颜色的变化而变化。她是寂寞的,陪伴她的只有那只名叫飞飞的狗。她的女儿也只有在她突发心脏病去世的时候,露过一面,她甚至没有给观众留下什么印象。所以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飞飞的失踪最终会导致了水太太的死亡。 宽宽在上演了一次假绑架案之后,不得不离开了姨妈,也淡出了观众的视野。后来我们知道,这种淡出只是暂时的,而姨妈的生活却并未因此而停止。影片到了这里,是很容易落入所谓代际冲突的叙事圈套的,而我们早已习惯了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路数。在我们看来,现实本身是有深度的,是现象与本质的统一,所以,现实主义就是解符码化,就是不满足于感性的现实,从而找到隐藏在现实表象下面的更深刻的真实。但是,这种真实难道不是以某种话语组织现实的结果吗?早有人说,现实是什么样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谁看现实,以怎样的方式去看现实。许鞍华就很聪明,她放弃了以某种话语组织现实,从而寻求生活意义的机会,甚至情节之间也不强求一定要有因果关系,她轻松地从传统叙事中跳了出来,尽可能地复制生活的零散化和随意性。所以,姨妈的生活是否“后现代生活”暂且不论,《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的叙事,倒是鲜明地表现出某些“后现代”的特征。 人物的出场都不是刻意的。这天早晨,姨妈在公园遇到了一个很有味道的人。不光我们觉得他有味道,姨妈也觉得他有味道。姨妈很快就被他吸引了,这个叫潘知常的人,不仅能把京剧唱得味道十足,还很会讲关于自己的动人的故事。他们一起下馆子,一起扮上戏装票戏,一起谈情说爱,姨妈似乎还找回了一点青春的记忆。但他却忽然借了姨妈三百元钱失踪了,我们还来不及感叹姨妈的“遇人不淑”,他忽然又被姨妈现场擒获了,我们以为姨妈这回抓了个骗子,他们却又合伙炒起了墓地。直到姨妈搭进了终生积蓄而炒墓地被证明是个骗局后,我们仍不能确定潘知常是个什么人。 乡下女人金永花恰恰相反。她一出场就在“演戏”,不仅我们看出来了,姨妈也看出来了。但她的表演还是引起了姨妈的好奇与同情,于是,我们在医院看到了使金永花的生活陷于绝境的原因。姨妈无力帮助她,又不能容忍她靠骗术赚钱。她们只好分手。但就在我们几乎把她淡忘的时候,她的丈夫跑来告诉我们,她因为诈骗被监禁了。这时姨妈很偶然的摔伤住进了医院,随着她的女儿的到来,我们才了解到姨妈的婚姻前史。这一笔是影片惟一让我感到震惊之处,我甚至觉得,在这里,那句“人生是非常复杂的”,都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她是“文革”后期为了追求新的生活而与患难夫妻分手的那一批人,当年,她抛弃丈夫和孩子,回到了上海;多年后,她在无助的时候,又只能和女儿一起回到了东北。她的丈夫在影片中只有很少的几个镜头,有一处表现他坐在沙发上刷牙,电视节目逗得他发笑,口水流在身上和地上。这也是一种人生,他就这样生活了一辈子,我们因此也理解了当年的姨妈为什么要离开他。 很显然,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就是一种不完美的、有缺陷的生活,而生活于其中的主人公们,也就是这样一群有缺陷的、不完美的人。在影片叙事中,导演是把这种人生境遇作为生活的真实来表现的,这代表了导演的一种叙事态度,一种反本质的叙事态度。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殊途同归,都是一种理想主义,都是现实的批判力量,他们需要借助艺术所创造的超验世界来观照和批判现实世界,并把这种超验的世界视为真实。而后现代叙事则通过对日常生活和现实人生的肯定和认同,表现出一种博大的宽容与同情。而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人生,就因为有了这样的缺陷和不完美,才体现出它的美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