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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白话小说不仅是宝贵的文学遗产，也是重要的语言资料的宝库，然而人们对其在语言词汇方面的重要性关注得还不够，表现之一就是在近年出版的明清白话小说中出现了不少校勘、标点等方面的失误。造成这些失误的原因，部分是因为出版部门的疏漏，更主要的是由于校点者缺乏对明清白话词汇的了解而导致了失校、误校和误点，这就必然会影响古籍整理的质量。我们在阅读明清白话小说过程中，发现了一些校点方面的问题，今不揣浅陋，撮举数例，略陈管见，以就正于校点者和读者。 一、校勘 1、《三刻拍案惊奇》第十六回：“审得：姚明与朱恺，石交也。财利薰心，遽御之学官，劫其行李，乃更欲嫁祸裘龙，不惨而狡乎！”张荣起校云：“石交也，此处句中疑有脱字，或应作‘金石交也’。”[1] 按：“石交”不误。石交，指友谊坚固的朋友，古人对之亦有所诠释。《西湖佳话》卷十三：“看来人生最难践的是信。要求一终身不失信的，尚不可多得，何况再生！所以世人称情薄的日‘泛交’，情厚的曰‘石交’。那泛交的，犹如泉之出涧，一过即流……惟那石交的，自有一种不可磨灭的真情，从性灵中发出来，生生世世，断不能忘，有如石之不可转移一般。”此词还有更早的用例。如《史记·苏秦列传》：“大王诚能听臣计，即归燕之十城。燕无故而得十城，必喜；秦王知以已之故而归燕之十城，亦必喜。此所谓弃仇雠而得石交者也。”再如《三国志·蜀志·杨洪传》：“石交之道，举仇以相益，割骨肉以相明，犹不相谢也。”近古文献中亦不乏其例。如宋黄庭坚《和邢惇夫秋怀》之七：“万里投谏书，石交化豺虎。”康有为《六哀诗·故四品卿衔军机章京参预新政刑部主事刘君光第》：“故人多石交，下石一何夥！故知交在神，面交多坎阻。” 2、《载花船》卷三：“小的们是地方，眼同亲去当房捉获，如今特送府衙定罪。”江木校云：“‘眼同’似为‘跟同’之误。”[2] 按：“眼同”不误。“眼同”是近代汉语的特有词语，元明清作品中习见。如《元典章·户部七·押运》：“今后应合起运赴部诸物，当该提调正官与所委押运官眼同点检足备。”《古今小说·沈小官一鸟害七命》：“沈昱眼同公人，径到南山黄家，捉了兄弟两个。”《生绡剪》第四回：“当请族中眼同分析，田地房产之外，黄白宝贝，缎匹玩器，不下十万，一一查盘，叫甘儒领去。”林则徐《筹议严禁雅片章程札》：“其缴到之烟土烟膏，眼同在城文武，加用桐油，立时烧化，投灰江河。”陈少白《兴中会革命史要》九：“买来的铜字，并不照单采办，缺点甚多，非得亲回日本眼同采办不可。”以上诸例中，“眼同”均为会同、跟同之义。 3、《型世言》第三十四回：“随行将士带有饮食，与他的可也数十人吃不了，他也不管馍头卷蒸、干粮煤炒，收来吃了罄尽。”[3] 按：“煤炒”，中华书局、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型世言》均失校。“煤”是“棋”的形误。“煤炒”当为“棋炒”，亦作“棊炒”，是面粉制成的一种食品。清查慎行《人海记》：“嘉靖三十年，户部行宛大二县，领太仓银三千，散给各烧饼铺户，每银一两，上棊炒一石。其法，用白麦和香油芝麻，为棊子块样，炒熟，工部送至军处所支用。”《型世言》第十七回亦有所提及：“项员外惊醒，擦擦眼，却见那壁树根（缺字）一个青布包，拿来看时，却是些棋炒肉脯。他道天赐之物，将来吃了些，又在石池内掬了些水吃，多余棋炒肉脯藏了，便觉精神旺相，就信步下山，往北行走。”徐珂《清稗类钞》中对“油氽棋子”的解释为：“氽，以物置水中也，棋子已滑，复以油氽之，则更滑。”“棋炒”与“棋子”都是象棋子一样的食物。 4、《云仙笑·厚德报》：“刁星设心不良，陷害人命，问成死罪，监候处决。艾氏与朱恩一齐发放宁家。”[4] 按：“发放宁家”朱眉叔校改为“发放回家”，误。“宁家”即回家，元明清小说戏曲中习见。如，元李行道《灰阑记》第二折：“这事问成了他，干证人都着宁家去。”明沈鲸《双珠记·遇赦调边》：“将赵甲、钱乙，召保在外，待赃银完日发放宁家。”《水浒传》第二十二回：“又得知县一力主张，出一千贯赏钱，行移开了一个海捕文书，只把唐牛儿问做成个‘故纵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干连的人，尽数保放宁家。”《警世通言》卷十七：“郡王分付，便要断出。府官只得将僧可常追了度碟，杖一百，发灵隐寺，转发宁家当差。”《醒世恒言》卷十五：“老和尚与那老儿夫妻，原差押着，访问去非下落。其余人犯，俱释放宁家。”《喻世名言》卷二：“御史喝教皂隶，把梁尚宾重责八十，将鲁学曾枷杻打开，就套在梁尚宾身上。……俱释放宁家。” 5、《云仙笑·拙书生》：“他们见彩生已死，惟恐淹到后边没处取讨，因此急急催促。文栋受逼不过，只得把棺木权厝祖茔，卖了住房，清楚众人，自己到三元阁借住。”[5] 按：“清楚”朱眉叔校改为“清还”，误。“清楚”在明清时本身具有“清还”义。如，《又团圆》：“闲话且住，说这季候因官粮不曾清楚，终日恼闷。”“官粮不曾清楚”即官粮没有还清。又《平子芳》：“尚之道：‘我今娶你，止为有此欠账在外，我己年老，儿子又不知世事，我此时不去清楚，再等一两年，越不能勾出门了。’”此句中的“清楚”意为还清在外的欠帐。 二、标点 l、《鼓掌绝尘》第五回：“明日倘被相国知觉些影响，我们体面上不好看，还不打紧，可不断送了那两个女子？只可到那里做些闲暇工夫，不着觅味闻香，从天吩咐而已。”[6] 按：“不着”当属上。“做……不着”是近代汉语中的一种凝固结构，有“花费”之义。明清白话作品中屡见。如，《留鞋记》：“则做我铜钱不着，日日来买胭脂，若能够打动她，做得一日夫妻，也是我平生足愿。”《鼓掌绝尘》第三十五回：“学生便做三百两银子不着，只要做了秀才……也是心下快活的。”又第三回：“明日午后进城去，做五分银子不着，弄下一付大头和尚”又第十三回：“如今爹爹做三五十两银子不着，就在这荆州中替孩儿娶一房媳妇。”李渔《蜃楼志·述异》：“做几日工夫不着，就去试一试。”《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八：“总是做他本钱不着，我而今办着一个东道在府里，……你看着机会，就与他成了事”《三刻拍案惊奇》第十七回：“如今做庚盈不着，等他收拾了这两个吧！”“做庚盈不着”指花费庚盈的钱。后文庚盈道：“叫我仔么！这天理人心，虚得实不得。我多大人家，做得一个亲，还替人家断送得两个人？”可说明此意。《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八：“而今拼得献些殷勤，做工夫不着，磨他去，不要性急。”上述诸例中，“做……不着”皆为固定结构，特别是末二例“做工夫不着”、“做儿日工夫不着”更可证，《鼓掌绝尘》应作“做些闲暇工夫不着”，不当断开。 2、《水浒传》第三十回：“看看饮过五七杯酒，张都监叫抬上果桌饮酒，又进了一两套，食次说些闲话，问了些枪法。”[7] 按：“食次”应属上。“食次”是米代就开始流行的俗语词，指的是菜肴之类。文献典籍中多有提及。如，《都城纪胜·酒肆》云：“有茶饭店，谓兼卖食次下酒是也。”又云：“直卖店，谓不卖食次也。”又“食店”条云：“凡点索食次，大要及时。”《武林旧事》：“或少忤客意，及食次下酒，谓之‘角球店’。”又“分茶酒店”条：“兼之食次各件甚多，姑述于后。”《曲洧旧闻》卷五：“东坡与客论食次，取纸一幅书以示客云：‘烂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食之以匕不以箸。’”其例甚多。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水浒传》将此句断为：“又进一了一两套食，次说些闲话。”并误。 3、《醒世恒一言》卷三十：“员外见说，把些钱物与他，还了店中，便收留他，见他会书算，又且见便诸色周全，便教他在店中做主管。”[8] 按：“见便”后应逗断。“见便”是明清时期的一俗语词，有“聪明灵巧”之义。如，《喻世名言》卷三十：“清一见他生得清秀，诸事见便，藏匿在房里。”又《醉醒石》第十四回：“这莫氏竟嫁了酒家郎。有甚田产房屋，只一间酒店，还是租的。一房人，就是他两口儿。莫氏明知被骗，也说不出。喜的自小能干见便，一权独掌，在店数钱打酒，竟会随乡入乡。” 4、《鼓掌绝尘》第十六回：“终不然是这样容易的，我们前者没要紧，到城里请一个先生遣一遣。”[9] 按：“没要紧”指举止行为随便、轻率，其后不应点断。如，《鼓掌绝尘》第十四回：“我如今不比往年，没要紧把日子虚度过去，日夕看些书史，做些文字，指望个簪缨继世的意思。”《豆棚闲话》第九则：“如今在下再说一个少年，没要紧听信人一句说话，到底躲闪过。”《三刻拍案惊奇》第二十六回：“又留他吃了些酒，假喃喃的道：‘没要紧又做这场恶！’”又，第二十七回：“儿子，你真犯了死症了，我记得我随你父亲在关内做巡道时，也是一个没要紧的后生，看得一个寡妇生得标致，串通一个尼姑，骗到庵中，欺奸了她。” 注释： [1]《三刻拍案惊奇》，梦觉道人、西湖浪子辑，张荣起整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 [2]《载花船》西冷狂者笔，江木校点，江苏古籍出版让，1994年。 [3]《型世言》陆人龙著，覃君校点，中华书局，1993年。 [4][5]《云仙笑》，天花土人编次，朱眉叔校点，春风文艺出版社，1990年。 [6][9]《鼓掌绝尘》，金术散人编著，刘崴校点，江苏占籍出版社，1991年。 [7]《水浒传》，施耐庵、罗贯中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 [8]《醒世恒言》，冯梦龙编著，顾学颉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 原载：《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0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