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文学的幸福感 萧萍近年来写了不少低幼儿童诗,而且还有很多幼儿文学方面的译著,让人为中国儿童文学界能不断出现和传承这种美好与知性的景象而高兴。实际上我是相信,有对“低幼儿童”认知和把握力的儿童文学作家和学者,一定会成为儿童文学纯正和有实力的传人。 萧萍之诗是较内在的。读了她的儿童诗集《狂欢节,女王一岁了》,我眼睛中出现的“词”、听觉中感受的“语音”,以及它们加起来所让人在心里产生的读诗和听诗的儿童诗现场“语境”,使我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童诗的艺术味道。 读她的诗,读得有点好玩,读得满目漂亮,读得不急不躁、细语慢调。当我“读”萧萍的儿童诗之时,我也感受到她所诉诸孩子们的“听”的状态。我曾主张,“听”的艺术其实是儿童文学重要的美学来源,如讲故事之中的“听”,它带来了两代之间、感性和感知,以及不仅作用于心灵而且作用于身体的现场艺术氛围。这让我们想到“音乐”和“戏剧”,诗歌艺术也能够具有“现场”之特性。 读萧萍这本儿童诗集,我便涌起了“幼儿园”的漂亮现场之感,这涉及到了低幼文学与生俱来的漂亮感、幸福感、童话式,甚至有点舞台演出的特质。她的诗句就像琴声那样明快而亮丽地蹦出来,时不时有特殊的字符敲进心里来,许多美丽的词叠加成了一场五彩缤纷的童话晚会和动物乐园。她像弹琴那样有着“节奏”的动作,时动,时停,一句话要怎么讲出来,全看她停顿的律动,控制着读者的心情一收一放,我们被她特殊收藏并款款释放出来的童话符号和童年物象包围着,充盈起无限幸福感。我使用“幼儿园”这种意象,就是为说明她的低幼儿童诗的纯粹。 萧萍的这本儿童诗集一眼看去是有点“洋气”。其实,正是它,拥有着“幼儿园”文学的儿童美学精神。就幼儿文学和幼儿文艺的中国传承而言,我们还很少能观照到黎锦晖的儿童歌舞和童话剧所代表的幼儿艺术源头,而它的漂亮、表演性和童话景象正是“幼儿园”艺术的审美形态。萧萍及新一代儿童文学作家正在进入真正的现代儿童文学。我们那一代有必要承认自己所沉浮并曾搏击的时代还并非真正的“现代”。所以,《狂欢节,女王一岁了》的气质并不能说是“洋”,而是一种“幸福感”。它如此充盈,并较为自然地来临了。 实际上,幼儿文学也由此体现了一个规则:一个社会的富足、安乐、自由幻想和幸福感总是最先惠及最小的小孩。不管是什么社会,都愿意让最小的小孩先吃、先有、先做,事事先行。一个社会中,最小的小孩竟是最“先进”的。我由此思索,在儿童文学之中,低幼文学是否正是一种社会变迁和儿童观变迁的晴雨表?我注意到有不少新生代美丽的作家姐姐进入到幼儿文学。真希望这里有着一个象征意义,标示着与之前不同的时代来临了:“她们”美丽而盛装,在温馨而漂亮的场合,被同样调皮但已然礼貌了些的幸福小孩围成一圈;“她们”和小朋友、书、插图、故事、诗都已经整体漂亮而现代;“她们”都是些博士和硕士研究生,却进入到“幼儿园”。“她们”将怎样改变中国儿童文学的现代气质呢? 语音与物象之美 如果只是简单地翻翻,我敢保证会有不少人认为这本诗集的意象排列和现代句法高深和陌生。儿童诗,显然是要“读”的,一是要在现场来读,一是要在内心来默读。从“读”的层面去感受和还原儿童诗人的意趣、想象、律动,甚至是吐词方式和轻重之音等等,诗歌包括儿童诗的本质就在于特别的“处理语言”和“音乐性”的艺术感应。 对萧萍儿童诗的“读”,就让人想及“音乐”的艺术效应:那些艺术符号(音符或字符)在有意味地排列出现,它们弹出、组合、重复……我们别去执意追究每一个符号的精确含义,听诗的读者已经放弃释意,转而等待和迎接下一个奇妙的符号,我们将“听”下去并沉浸于那些符号之中,不断获得感应……我们会“听”出许多相近的音或词,会感应到这一系列的音或词营造的氛围,最终形成了回荡的节奏或是弥漫的旋律。 我在“读”这本儿童诗集时,会有一些相对“矛盾”的感受:华丽-白描、具象-空灵、童话-抽象、极现代的择字-儿童化的口气、对世界的认识-对色香味的感性……我被这些自由穿行和组合的“词语”和“视象”所吸引,可是再读一次,却已经从中感受到了诗行的背后所明显存在的那种现场感的语感和语式,那么活生生地,如在眼前,让人读出了其中纯粹的儿童亲和力——求你了,什么也别问/快跳上夜晚的大黑皮靴/用大力气的右脚们拼命踩水吧/好让那些溅出的星星/都刻上比蚊子脚还小的汉字:/精灵小龟宅急送/24小时竭诚服务,欢迎光临…… 什么叫“夜晚的大黑皮靴”?两个很有色泽、很有质感的词这么相叠。什么叫“溅起的星星”?文法不对,艺术绝佳。 萧萍的这本儿童诗集之中,在各个篇目出现了很多这样漂亮的“词语群”,不用怀疑,诗人一定是精心使用着每一个字词,而且,也在上下左右的字行之间用心地“分布”着这些字词,使它们相互之间会有那么一点悄悄的连接或微妙的对冲——总之,我觉得萧萍儿童诗中这种童话感的“词语群”会让人产生极深刻的艺术感受,不但显示了作者突出的才情和美学素养,同时也令人体味出作者针对“亲爱的小孩”所特意使用这些词语的用心:这些表达了“童话景象”、“美丽心象”、“森林动物社区”、“温馨家庭”、“暖色友情”等的词语能有效感染孩子们的心灵,萧萍在诗歌构成的读和听的“流程”之中,用词语教导着、促成着、包围着和影响着孩子,同他们交流、互动,寄寓着儿童文学对于儿童精神的某种暗示、抚慰,直至阅读治疗或词语滋养。 同时,萧萍作为一个儿童文学研究者,曾译介过八卷本的《儿童情绪管理绘本》专业图书。我虽未读过,却可以从她的儿童诗中体会到一种应对儿童心理的技能。这种“如何诉说”的技能,也可能同萧萍曾参与过美国儿童语言教学节目《芝麻街》的制作有关系。我想,这些都会影响到她对儿童诗的“读”和“现场感应”的美学意识和言语把握。 当萧萍采用“诗”的时候,她想要带给孩子们的更多还是一种艺术感受吧?不是释义(那她可以写小说),也不是观念(那她可以写散文)。孩子们在作家、老师、妈妈的读与听的儿童诗现场,将获得的是语言的氛围,以及词语和语音所带来的物象叠加,如像《狂欢节,女王一岁了》诗集之中那些重叠又复叠的种种“词与物”的词语印象。小孩子,不懂什么意象,但小孩子却能感应五彩缤纷的词语印象,甚至因一系列词语群的“印象”包围而融入其中。下面,我们来看一下萧萍儿童诗中的这种“词语印象”,以及她所触及到的一系列儿童能够感应“词与物”的基本类型。 比如“食物”与词语。这是一类萧萍运用得最好而往往被旁人冷落的儿童时代经典“物象”,略加辑集,可见:小鸡蛋饼干/老苹果冻/米糕/煎饼/热烘烘的面包/香喷喷的果酱/一小罐罐头咸鱼/羊角面包/有椰子味道的雪白/有青瓜味道的淡绿/香肠一样整齐的小腿和胳膊/把风当成了饼干 轻轻咬了一口…… 比如“晚会”与词语。萧萍这本儿童诗集中竟有好多首长诗都具体表达了这种非常童话化和狂欢节化的“晚会”状态,富有幼儿文学特色的化装、演出和各种装饰的情调。这可以在她的《狂欢节,女王一岁了》《洞洞里的蚂蚁》《在一本书里旅行》和组诗《四季歌》之中的《秋/华宴》等通篇看到。 上述这些被萧萍用童话感觉浸泡了的“文字”真的可称瑰丽,这些童话词语的“汉字”因为诗的简练而异常地突出,它们有着对应的物象,因而能够被儿童感应。我相信,儿童诗对于孩子们的审美作用应该有两个:一个是词语的“听”的现场感应,一个是词语的“看”的组合效应。儿童从诗中获得的是特别的、瑰丽的词语群所营造成的一片“奇境心象”。萧萍这本儿童诗集的确是充满了奇境般的儿童心象。它不是童话或幻想文学的奇境,而是由词语造成的奇异感觉。 事实上,我又有点诧异。我没有用“幽默”甚至“快乐”这样的词来简单地表达,而是觉得似有一种叫做“喜感”的东西,或者像小孩子说的“很有劲”。同时,萧萍儿童诗的对话式语态,也令人颇为感动。这是一种真的幼儿文学的姿态,而不是假的。这也是一种平等到能与亲爱的小孩同气息、共心性的状态。来看看诗中的交谈语态: 悄悄告诉你吧,米高/真的不需要请柬/门口的蚂蚁小兵都很和气/你只需要/脱掉袜子/让他们看看…… 就是在这里,我们能清楚地感受到儿童诗歌的现场讲述者与现场的小朋友听众的感应关系。从中也就体现出了“故事诗”的现场讲述语态——有点叙事的语调,有点事件的场面,有点人物的出场,有点问与答。 “立体”阅读儿童诗 对于这样的儿童诗,我建议要“立体“地来阅读,这是为了更好地还原那些含有现场交流、沟通和感应氛围的现代儿童诗创作。不知是否是我多虑,我感觉很多的儿童诗包括萧萍儿童诗,如果只是纯纸面、纯文本的阅读可能会减弱其言语表达方式的效应,以至于硬把一个原本具有呼吸、停顿方式、语气掌控和音乐效果的儿童诗歌给“印刷”成为了静止的文字。所谓的“立体”阅读,我想到两个建议: 第一,儿童诗的幼儿图书要附录诗人的诵读以及作者照片。其实这早已有之,就是为了带来一些现场感。只要有了语音,对于诗歌来说就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词语的艺术效果,尤其是面对幼小儿童。儿童诗是不可脱离现场演绎的,这应当可以成为中国现代儿童诗的一个进取方面。 第二,现代儿童诗要注重现场演绎及导演。其实这也早已有之,比如台湾的林焕彰先生就对我介绍过,他们的现代诗诗会当时进行过一种多媒体形态的诗歌演绎;大陆诗坛也有。我想,事实上儿童诗歌将更为适合,更有创意空间。中国儿童文学的现代性,正面临着包括“现场”新媒体在内的一系列探索,儿童诗歌有可能是其中一个内涵丰富的形态。这种新的诗会和诗教的现场演绎方式,古老可至遥远的剧场、仪式和讲述,现代可至前卫的空间艺术、行为艺术和装置艺术,科技的可至电脑时代的图像处理、音频和视频的置放。但是,令人对这个“现场”最感兴趣的地方,在于它将带来儿童诗歌诗人和听众、感情与感应、语音和文字的融通。 最后的提倡和推荐,是对萧萍及新一代作家的建议:现代儿童文学有理由期待他们拓开一系列带有“现场演绎”性质的新媒体表达方式,这是“文学”加上“艺术”、“书面”加上“现场”的一种“综艺”。这样的综艺,离哪个儿童文学门类更近?显然正是诗歌。由此,我在探讨萧萍的儿童诗及艺术空间时,便由衷地联想到她所具备的这种现代文艺的“现场演绎”能力。时值当代,一个作家的身份和艺术表现能力其实是有待扩展的。这里,让我们再重回“幼儿园”——实际上可以看到,幼儿园的阿姨其实都是“导演”:她们在幼儿园的现场每天排演着或热闹或安静的剧本:舞台布置、服装、化妆、音乐、舞蹈,有关角色和有关现场的一切。 如果给萧萍一个幼儿园,演绎她的《狂欢节,女王一岁了》,将会怎样?或者给她一个现场的空间和观众,又将怎样?她或许能创作出现场演绎型的作品,这应该是可期待的吧。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05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05日 (责任编辑:admin) |